鄭海珠橫穿薊鎮,回到宣大,將李槐花等女子,直接帶到了馬祥麟和滿桂駐紮的龍門衛。
“這些女子,腳大、皮實,見慣了糙爺們,更聽慣了山海關的火器響聲,不是那些嬌滴滴上不了陣仗的閨閣小姐,她們可以做炮兵。我經過薊州時,已經用了杜鬆的郵驛,往南直隸去信,讓孫元化發三門鷹隼炮過來,再讓黃夫人從學校裡挑選兩組六人的算學女生,和當年撫順城頭她們的師姐一樣,懂銃規和度板用法的,一起歸入你們帳下,由荷卓統領吧。對了,荷卓還熟悉蒙古人的遊騎,哨探的小隊也可以建起來,亦可用女子,遊騎都是輕箭拋射,不是建州人的那種步弓,女子一邊騎馬一邊拉開滿弓並不難。最好去關外,把我們大明那些自家男人死在韃子手裡的婆娘招了,她們本來也會騎馬,心窩子裡還裝滿了血仇。”
龍門衛破敗的遊擊將軍值房中,鄭海珠帶著淩厲之氣,言簡意賅地說了安排。
馬祥麟已經開始習慣她日漸強勢的風格,更因知她全然出於給自己增添麾下實力的考慮,遂點頭同意。
反倒是被叫過來的荷卓,麵露詫異,欲言又止。
鄭海珠望向她,點穿道“怎麼?是不是覺得咱們明人也忒相信你了?你畢竟是女真人,雖與努爾哈赤有滅族之仇,但咱們直接給你一支火器兵帶著,你仍覺得燙手?”
荷卓垂眸,尚在斟酌辭令,她對麵的滿桂已經甕聲開口道“可不是咋滴,荷卓姑娘又沒真的和我成親,夫人你和馬將軍讓她帶兵,傳到京中,又有鼠輩去告刁狀怎麼辦?”
他將“又沒真的和我成親”幾個字咬得特彆重,以鄭海珠身為女子的敏感細品,口吻深處分明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鄭海珠再看荷卓,見她的麵色立時從踟躕轉為尷尬,卻也不像數月前出塞路上那般,不時將冷傲的慍意掛在眉梢眼角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坐於主帥位置的馬祥麟用一錘定音的口氣道,“荷卓,你要真是建州老奴的探子,也不會尋死覓活地了,隻怕巴不得去和喀爾喀那個壞小子打成一片。此事就這麼定了。阿珠,把山海關的婦人叫進來吧,拜見她們的小旗統領。”
李槐花妯娌等,統共八個女子,魚貫而入。
馬祥麟和滿桂都是軍旅宿將,好比行家相馬,瞅幾眼就有數,鄭海珠帶來的這些新人,隻有拘謹,沒有惶恐,其中三四個還有股潑辣的殺氣,就像石砫白杆槍軍中的女兵,的確可以練一練。
荷卓麵對呼啦啦朝她跪下的漢人女子,倒有些不知所措,滿桂咧咧嘴,一拍大腿,起身道“走,我與你們的荷將軍,帶你們去尋個屋子安置下來。”
“嗯,對,你們,隨我與滿將軍來。”荷卓附和道。
馬祥麟冷著臉揮揮手,道聲“去吧”。
待一乾人等出門走遠了,鄭海珠看到馬大將軍這個鋼鐵直男終於繃不住了,咬著嘴笑起來。
鄭海珠也滿麵得趣地輕聲問道“這倆人,啥時候能成?”
馬祥麟實話實說“快了快了,滿桂又不是生瓜蛋子,其實挺會哄女人。況且……嗯,荷卓自打到了我們龍門衛,也不是遊魂般,她們葉赫部女真最會養馬,她治好了好幾匹戰馬的爛蹄子病。”
鄭海珠釋然道“那就成,我瞧她,也不是甘願做乞食貓狗的格局。”
又語帶惇惇道“祥麟,我不是神仙,過往亦不是算無遺策,說實話,每走出一步,每招徠一人,我並非有十足把握。但若瞻前顧後、疑神疑鬼,咱也不必出來闖蕩了,你回石砫、我回鬆江,各自做個富家翁頤養天年,不更太平麼?”
“太平個屁,”馬祥麟收了笑容,認真道,“努爾哈赤與他那幫如狼似虎的兒子們,遼左那片深山老林之地怎會關得住,大明若掉以輕心,韃子們莫說入關,就是南下,隻怕也並非危言聳聽。阿珠,你說得不錯,目下奴酋已然統一女真各部,大明的東線與北關,還有朝廷與蒙古的聯盟,越快經略起來,越好。”
鄭海珠就欣賞這些大明武將不窩囊的勁頭。
不過,勇將還需兵強馬壯。
她於是三言兩語地把自己與杜鬆應酬後、杜鬆表態願意交出川蜀客軍的意思說了,又提及自己還想再去一趟大同,趁著與宣大總督崔景榮通氣林丹汗現狀的機會,將代王封地內的低級宗親子弟的情形摸一摸。
馬祥麟卻道,他已經打發馬彪去領關防印鑒時,在大同附近打探過了。
的確如大太監王安與鄭海珠向天子朱常洛稟報的那樣,代王封地內的宗祿,朝廷也是捉襟見肘地發一點、拖一點,代王又不像魯王那樣願意為朝廷紓困,鮮有接濟宗室之舉,是以代郡之內,流浪乞討的朱姓子弟已不少見。
“更有一事,雖是星火,隻怕燎原,”馬祥麟憂心忡忡道,“陝西去歲的饑荒,不比建州女真那邊好些,已有流民鬨事,殺了稅吏,雖然很快被邊軍擊潰,領頭者梟首示眾。但據馬彪回來說與我知,代郡有些宗室子弟,帶著本宗留下來的盔甲刀劍,去到山陝邊境,與那些流民同流合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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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珠肅然聽完,麵色凝重,心中實在並不驚異。
大明的陝西流寇問題,火苗差不多就是這時候開始燃起來。
李自成如今,大概才十來歲,但在他之前,名號響亮、戰鬥力尚可的流民統領,還有不少,恰是這幾年冒頭的時候。
所以,經濟稅製層麵的變革,也是箭在弦上了。
鄭海珠執筆,把幾樁要務一一記下,抬頭看著馬祥麟道“我回京,給你弄餉銀去,才能招兵買馬,營建大寧鎮。對了,還有一事,相信我,我得把鳳儀,送到你身邊。”
馬祥麟目中憧憬之色閃過,又轉為蒼涼“我知道,你其實和我一樣,從來就沒真的相信過朝廷。”
半個月後,鄭海珠帶著蓋有察哈爾林丹汗大印的國書,回到北京。
過了昌平,京師城牆在望之際,有人趕來迎接。
“魏公公,這麼客氣?”鄭海珠走下馬車,對魏忠賢說的,不是寒暄,而是玩笑,“過了陽春,天氣暖和,你們惜薪司就沒事做了麼?”
魏忠賢奉上滿臉誠意“就算仍是天寒地凍,鄭夫人的車架,老魏我還是要來接的。好在底下孩子辦事靠譜,咱昨日就聽聞你們歇在了昌平,今早德勝門一開,老魏我就打馬奔來。”
鄭海珠看看魏忠賢身後跟著的兩個小火者,吩咐黃祖德給他們一人賞了塊灰鼠皮領子,才又繼續問魏忠賢“什麼急事呀,非要把我堵在京外的官道上說。”
魏忠賢不掩邀功的神色“老魏我這點心思,看來瞞不過夫人。沒錯,我是來給你交差的,那個在你頭一回入宮就陷害你的臭言官,丁允,咱給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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