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紅瘦綠肥,草長鶯飛。有清溪雨露,采蜜花蝶,穿林打葉淅淅小雨。
沿途的道路上泥土鬆軟夾雜著芳草嫩綠著的清香,和總是霧蒙蒙的大澤不同,這的空氣總有一種濕膩的寒意。
我並不反感這種濕冷,清晨涼爽的空氣總讓人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俯下身子的同時,隨手抄起水來往臉上糊了糊,冰涼的水花打濕胸前的衣服,我卻直感到痛快。
對麵河邊有搗衣的婦人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附近幾位結伴一同搗衣的也朝我這打趣道“誒,道士。你打哪來啊?”
我抹了把臉,笑意溫和道“小道自南邊來。”
那邊婦人們嘰嘰喳喳嬌笑不停,又一人問道“那要往哪邊去?”
我坦言道“往去處去。”
婦人們聽我這仿若繞口令的話,一時間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有問我年齡幾許,家事如何?有問我哪地方修行,師傅哪位?唯有一個問我會不會治病驅邪的,我才答道“小道略知一二,略懂略懂。”
於是,那婦人便讓我等她,待到她把衣服洗好,便讓我順著旁邊的石板子走到對岸。
我跨過那間距不算大,便是幾歲孩童也能來去自如的青石疊放的路,來到河對岸。那婦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她先是問我可能幫忙,似乎又怕我要她什麼銀兩之類。我倒是坦然管餐飯食便好,她見我不似開玩笑的模樣,這才有些認真道“我妹妹家老丈人幾天前上山去砍柴把眼睛給傷著了。本來做好了要瞎一隻眼的打算,可沒成想這包起來的眼睛自己個給長好了。但是,全家還沒高興起來,這老丈人就不對勁。”
她說到這兒,身旁也有個洗好的婦人,見我們站一旁聊天,也湊了過來,聽到這兒她大咧咧的說了句“你家那老丈人一準是中邪了,趕緊先領這道士前去看看吧。”
說話被打斷的婦人瞪了那前來摻和的女人一眼,而後對我不好意思道“其實也不應該是中邪,老丈他整天念叨個一些人名字,眼睛剛好久又要往山上跑,我妹夫一路跟著,就見他老人家蹲在一塊大石頭前,不停的用手去挖下麵的土。後來,我妹夫也一起跟著挖,還喊人來幫忙。可硬是挖了大半天,石頭下麵什麼也沒有。”
我聽到這兒,其實心裡隱約有些猜想,不過還不能完全確認,隻能跟她說“那你先帶我去看看吧。”
她抱著籮筐,裡麵裝滿了衣服。見我直接答應下來也沒多說什麼,而是先讓我跟她回家,把衣服放下再去看看那老人。
一路上,我聽她又補充了一些,其實也沒什麼太多實用的東西,大部分一聽就知道是這些人故意誇大了的說法。
因為不管是被附身了還是被纏上,歸根結底都得到了晚上才能行動。白日裡陽氣太重,什麼邪魅敢在白天露頭,況且百日裡執勤的神靈也比晚上要多,這要是一不小心撞上一個等於小偷大馬路上往捕快懷裡撞,這不找麻煩嗎。
路上白牆青瓦,早晨水霧還沒散去,隱隱落在屋簷牆下。
倒是個住家的好地方。
我默默跟在婦人身後,待到跟著她進了家門,家裡一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剝著菜,眼睛朝我這張望,許是年老看不清,張口問道“二子?怎麼今個回來這麼早?”
婦人把洗衣的盆放下,朝老人道“不是二娃,是我在路上求來的神仙。”
老人一聽,哦了一聲,把手上菜放到盆裡,起身朝我這走來,嘴裡還問道“哪路來的神仙啊?”
我見老人家走路有些瘸腿,雙目混濁不堪,再看麵相依然一副頹然模樣,想必壽辰將近。兩步走上前,到老人身前,笑容和煦,道“老人家,小道不是什麼神仙,就是尋常道士罷了。”
老人頭上灰白一片,牙齒也掉了不少,整個人其實也沒什麼精氣神。但一見著我,倒好似孩子看見什麼新奇物件。她咧嘴笑著,朝我招了招手,喚來我後摸了摸我瘦長的頭發,似追憶般歎道“老身早年有過一場大病,當時家裡窮苦,幸得一位道長搭救。一晃過去幾十年了,像,像啊!”
我不禁有些啞然,似我這般穿的破破爛爛的道士估計還真不多。
婦人卻道“這不巧了嘛,阿妹家老丈人也中了邪,請道長前去看看不正好。”
也許是我的出現,讓老人又想到了過往那些歲月。她的臉上有些滯色,我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張黃紙,折了幾下,念誦了段保安咒,放在老人手心,笑道“老人家,送你個平安符,平平安安。”
老人接過那平安符,放在眼前瞅了瞅,突然她笑了起來,接著就從懷裡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來。
老人把那老舊的平安符放在我手心裡,雖然天下的符籙疊的手法都一樣,可請的神仙因為門派之彆都是有講究的。
我把那舊符拆開,看見上麵的符字,忍不住也是笑了起來。
先前帶我來的婦人看我和老人家在那磨嘰,也催促道“道長,咱們先去吧,晚了指不定那老丈就又去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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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一句緣分使然,告彆了老人,我隨婦人穿街走巷,來到一處看起來要更富饒些的人家。
這家門庭倒是造的挺大氣,雕梁畫棟,罕見的是還有個牌匾上寫有張府二字,倒是個有些講究的人。
婦人讓我在一旁等候,她敲了敲屋門,便開始喊道“有人在沒?快來人!”
不多時,門便開了。一個孩童模樣的人打開門瞧見婦人,眉頭一皺道“你來做甚?”
婦人見門開了,便推門而入,同時招呼我也進去,全然不顧那小孩。我在後麵默默跟著,婦人走的是輕車熟路,沒一會兒就把我們甩到身後。孩子跟在我旁邊,見到我時眉頭皺的更緊,他張口問道“喂,你也是來騙錢的嗎?”
我聞言朝他看去,反問道“先前有人來過了?”
小孩點點頭,他說“我父親請了兩個大師過來,除了要了一堆東西之外,什麼也沒乾,爺爺還是那副模樣。”說著,他問我道“你是和那女人一起來我家騙我爹的嗎?”
我對這出言不遜的小孩,觀感不錯,又問道“你不應該喊她一聲舅媽嘛?怎麼一點禮數不講?”
小孩卻道“那女人每次來隻知道問我娘要這要那的,有次被奶奶看見了,直接把我娘給罵哭了。”
大概是離著人世太久,自己也漂泊了太長時間,這些家長裡短的瑣碎小事,對我而言好像前塵往事般,親切而又遙遠。
我朝他揚了揚手,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我咧嘴笑了笑,隨即掏出一張黃紙折了起來,口中小聲念誦著咒語。就在孩子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我食指中指並攏成劍,直指手掌心的一張紙鶴,念道“起!”
紙鶴在孩子驚愕的目光中,撲棱著翅膀,而後振翅而起。
看著孩子去抓紙鶴,我笑了笑,隨即跟上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