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駛過筆直的官路,深褐色的馬蹄鑲著鐵釘重重踩在紅土上,踏著明晃晃的花瓣一路高歌猛進。
車隊行進中,不斷有白霧從那些巨獸口中噴吐,樹的影,人的形一起落在日頭裡。
臨近黃昏,這支車隊的速度才稍稍放緩,大片大片的樹林被道路遠遠甩在身後,一條十數米寬的大橋下湍急的河流似數萬匹發癲的野獸,晝夜不息拍打江岸。
正如她們所預計的那般,在日暮之前,穿越崎嶇山路,抵達目的地。
殘陽如血,照射著樓城上的哨所像被人塗抹過的鮮紅,然而,那裡卻是空無一物。
日光給醬紅旗縫了金邊,幾個灰衣麻布的行商在城樓底下收拾起攤子,他們形單影隻,背影在夕陽下顯得甚是匆忙。從堆積的貨物來看,這裡的市口並不好。
而似乎是鮮少有人從這頭過,在一個人搭手橋注意起這邊的動靜時,其餘幾個行商紛紛轉過頭來看。
急促的鐘鈴聲宣泄著煩躁,這是要關城門的守卒搖晃的,那些行商也顧不得熱鬨,紛紛加快手上活計,帶著大小包行囊,拖拽著進了那快至時候的城門內。
馬隊前頭,那掀起簾子的頭車裡坐著的是仙雲宗的太姥,小姑娘將手裡的瓜果放下,旁邊更像是她奶奶輩的姥姥則很自然的拿起一旁的手絹給她粉白的小手擦乾淨。
“真熱鬨”
太姥眯眼瞧了會兒,突的自顧自笑了起來。
姥姥年歲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好使的跟著看向剛才的方向,繼而用有些遺憾的表情問“宗主,您瞧見了什麼?”
小丫頭模樣的太姥隻是朝外吐出嘴裡的果核,她的視線在那金黃門樓與陰暗過道間來回打轉,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嚼著嘴裡果子的太姥又一撅嘴吐出個果核來,核子堅硬,砸在地上一個小坑。
“沒什麼,進城吧”
隨著這一聲,頭車的速度開始均勻下來,一共十數輛的浩瀚車隊方才向著那羸弱城門樓行去。
…
蹲在大門附近的守卒用有些不耐煩的表情看了看頭頂上的天色。他搖起鈴鐺催促著門口商販趕緊收攤,可眼睛一眯,望向遠處時,整個人又似剛睡醒般,皺著眉頭道“咋個回事,怎麼來大人物了?”
那車隊規模之大,實乃近幾年藏馬鎮之空前。馬隊前頭,還未停穩,那車夫一抖手裡那張黃皮細紙,守卒這還沒看仔細能那車夫便給收了回去,隻鄙夷道“見過道府親印嗎?還不快讓開!”
好家夥,這道府親印是啥他不知道,但連這馬夫一樣的玩意說話都敢這麼豪氣,想必車座裡人物來頭一定不小。饒是他再不懂事,也斷不會拿自己以及上司的前途開玩笑。
連車後塵灰都沒落下,車輪繼續碾壓著路上的脆枝,一路暢通無阻進了大門。
映入眼簾的便是蕭條的跡象,路上形單影隻,偶有瘦狗經過也隻是遠遠望著,絲毫連叫喚都沒那意思。
車隊裡,菇涼們紛紛掀開簾子一角,偷摸瞄上幾眼這個很是窮酸的地界。
自打望見這城頭,姥姥總是有種心緒不寧的表現,她不時望向安坐在一邊吃著手裡點心的太姥,好像一個老人在垂危之際尋找著某種安慰一樣。
太姥將塞進嘴裡的東西一點一點嚼爛,再慢慢咽下。她那肉乎乎的臉頰上頭,旁若無人的鎮定模樣很是讓人安心。
偶有幾聲吆喝,細聽也是那些路過的客棧旅館,見來客眾多,鬥膽上來招攬著生意。
前頭領路的是很熟悉這條線路,他頭也不回地一甩馬鞭,周圍那些人也順勢散了,一切都好像不成文的規矩,合乎情理。
行至岔路口,車夫剛要向左拐,卻聽聞後座的老太開口道“去右邊那家”
這雇主都發話了,饒是領路的也不好反駁,隻得應了聲“是”
馬頭又被拉著,緩緩調去了右邊。
右邊路上在十字路口往裡一點,有間叫葉氏酒樓的新店,當然也隻是新,因為除此之外看起來和其他的並無甚區彆。
剛送上一組貴客的小二下來還沒歇一會兒就見門外停了十號幾輛車,他先是一懵,隨即便不可遏製的招呼起後麵的同伴來,紛紛迎了出去。
從馬車上下來的姥姥,牽著歲把大小的太姥,身後一眾鶯鶯燕燕也相互嬉笑著從車上下來。
一大夥姑娘們正站在路的中央,不說她們姿容俏麗的麵容,隻那脆酥酥的聲音便能聽的人牙根裡癢癢。
之前儀仗萬千的那位女子走至姥姥身邊,耳語幾句,姥姥朝她點頭,後者行禮告退,來到幾位店家麵前,輕描淡寫道“剩下的房間全包了”
沒去聽那邊到底細說了哪些瑣事,姥姥一副身體不適的樣子,有些無助的倚著年歲尚小的太姥,後者則摸了摸前者的後心,她拿出一枚糖來,塞到對方嘴中,吩咐道“我去見個朋友,你們該乾啥乾啥。”
就在她們入住這間酒樓的前一刻,一紅一白,兩個看起來壓根搭不著邊的男女也恰好選擇入住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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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白袍道士還覺得,離市口太近,不夠清淨。然而紅衣女子卻夾槍帶棒道“不樂意你回去住你的無憂居去,跟著我做甚?”
兩人友好交流的時候,全然沒注意到,幾雙眼睛分從不同方向,皆望向這邊。
…
崴坐在椅子上的姥姥,一臉病怏怏的模樣。從她房裡告出的琴長老,也就是先前管束眾女子的那名司儀,剛一出門,便聽到身旁有姐妹問道“姥姥怎麼樣了?”
例行公事完,琴有些意外的看向身旁那負責外事的楓長老,她微微歎息一聲答道“還是不得撐探。”
身旁,那姑娘接過琴手中玉簡,隨嘴道“許是馬車坐久人不舒服。”又另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木盒。
琴看向那造型精美的木盒,心下了然,在後者示意下伸手打開。然而裡麵卻並不如彆人想象中珠光寶氣的珍寶,反而是一堆灰土。
將那堆滿意義不明的木盒再次合上,楓麵色鄭重道“太姥剛出門,不得其蹤跡,唯有請示姥姥。”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琴讓出身道。二人正交談間,突聽到二樓走廊中,有某個房間突然傳出驚呼聲。
楓,琴二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而與之不同的是,琴是往那聲音處趕去,而楓要去的方向反而是姥姥的房間。
…
時間往回撥半個時辰。
此時,馬車剛駛到城門,前方棕黑大門上用隸書刻著藏馬兩個大字。
負責外務的楓長老從後車廂尋了幾個犯了戒的弟子,差她們去城中各處探探道。
那幾個刺頭隻好似得了賞賜一般,全然沒有被罰的覺悟,歡欣雀躍的往外奔去。
見著這一幕,楓也不由得搖了搖頭,她將手中點卯的釵子交予身旁一弟子,自己則返回車座上。
這批馬車均由商行借調,內部裝飾簡約了些,但車底下用於減震的伏兔卻是從南方調來的特製工藝。
由於時間倉促,舒適型其實不敢恭維,這也導致大部分仙雲宗弟子其實頗有怨言。
仙雲宗以豢養天地靈獸聞名,像是島內出行,無不是騎仙鶴靈鳥,便是下海戲魚也有海精隨行,哪裡是要坐那慢吞吞木車的。
但,姥姥吩咐,此番人間曆練乃是入塵俗知凡禮,眾姑娘們這才按耐住性子。
像是先前楓長老罰去的那幾名弟子,路上遇著幾位村民,人家一介凡人見著錦衣華服的女子以為是仙人納頭便拜,這幾個刺頭非但不阻止,反而有趣弄之意,耍得人家後又貪誤了時辰,方被尋來的其她姐妹給捉了回去。
楓翻身上了車廂,裡麵,除她外,還有因身體有恙不得見半分陽光的洺長老。
見楓進來,洺小聲問“是到地方了嗎?”
楓一麵拿起自己的儲物袋,一麵回道“進城了,等尋了住所,晚上一起同丫頭們出去轉轉。你幾日不進晨露,可有何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