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快跑在山裡,她受到了驚嚇,發了瘋往山裡跑。
外麵,黑雲壓山。
臨近天明,街上已經沒幾戶人家亮燈。到處是黑漆漆,暗壓壓一片。
青石鋪成的街道流水自清,綠棕青藻隨風而動,隨水而行。但在孩子看來,是黑暗吞並了城鎮,並有意無意的占據了所有人能存在著的地方。
她忍著心裡的懼怕,避開雨水,踩著高,往山上跑。
…
廟門前,薑沁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身旁倒下的門板老人麵容安詳平躺在上頭。
她沒有去驚擾,隻蓋了條毯子在身上,自顧自盯著山下那條道發呆。
“他回來了,可他為什麼要回來?”
薑沁想不明白,她坐在那山頭上許多許多年,想著的都是如何讓族人們走出深山,想著以後哪些艱苦歲月。
可她唯獨沒想過,有個家夥會毫無征兆,直挺挺的站到她的麵前。
山道上有人在喊她,薑沁偏下腦袋,見著滿臉是水的孩子奔向自己。
她下意識的伸手,可當孩子真來到麵前,她又感到疑惑。
“你是怎麼回來的?”
孩子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都給說了,薑沁越發不理解,她坐著的椅子上還留有一個老人身上的氣味。
孩子見著阿婆,當即又趴在地上大哭。
眼瞅著天色漸亮,薑沁才後知後覺般,小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她的眼裡,透過天邊那顆魚肚白,一直往北,望向寂寥如許的夜空。
…
陶澤牽馬走在山裡,按照時間推算,現在應該已經快要到中午,可周圍依舊黑漆漆一片。
他抬頭,一顆星星也看不到。
黑色如墨,讓人想到一種生活在海水裡的怪物,可陶澤沒功夫去管那些,隨著他身上體溫漸漸消失,很快,他和他的馬都要被這裡的低溫給擊垮。
呼!
陶澤把馬拉著,來到一處山坳上,這裡有個小水潭,水潭的旁邊躺著一頭早已凍死在地上的鹿。
瞅了眼外麵呼嘯著的山風,陶澤從懷裡掏出刀,沿鹿的下腹部,一直往上拉出一道口子,他把裡麵已經腐爛的內臟給掏了出來,又拿路邊上的乾草鋪在裡麵,簡單搭了個能睡人的小窩,把馬拉過來,自己躺進去短暫避一避寒潮。
縮進動物軀體裡的陶澤,感覺糟透了。腐臭的氣味深埋於皮囊之下,致使他不斷回想起,那些茫茫焦土上,人與人之間,人與野獸間似曾相識的距離。
灰褐色的土掩埋在動物裸露的骨架上,岩石曬滿斑駁,人與人堆積成山,鑄造出的土石城牆無數次被推倒又重來,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很早之前,這裡原本是有座湖的,湖的兩岸有人種糧食,漸漸的養活越來越多的人,於是人家彙聚成村落,村落集結為了城鎮,外地商販往來,做生意的,編草鞋的,買賣糕點的,後來也有了讀書考狀元的。”
“戰爭,讓他們連同這座湖,都消失了。也許以後,等戰爭結束,這裡又會重新長出新的村莊,可那總歸是需要時間。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在陶澤的夢裡,隊長依舊是嚴肅刻板,隻是,當他談論起自己為什麼來以及他們這些人又該為什麼而拚命時,這個不苟言笑的家夥,意外的有些像孩子般,對著天空或者沙漠,說著那些讓人聽不懂,但甚是神往的話。
“歇一會兒吧。”
半夢半醒間,有人如是說著。
跪俯在身旁的馬兒揚起了頭,它那雙黝黑鋥亮的眼眸裡,倒映出一個從屍骸中爬出的人來。
夜色很是明亮。
重新呼吸著冷風的陶澤望向天上,吐了口熱氣,伸手將披在背後的衣袍蓋在自己那老夥計身上。
“去去就回。”
陶澤在馬的臉頰上摸了摸,身子趟著白霧,手搭在刀把上,往迷霧外走去。
黑暗裡,幽影們佝僂著身子,活像是在夜裡打燈籠的拘役,隻是它們身前的幽藍色火焰,尋常人根本看不見分毫。
隨著風聲逼近,散布於空中尖銳的慘號也似有似無。
一路行來,陶澤不斷的揮刀再收刀,腳步輕快像一匹孤狼。
又一隻落單了的幽魂倒下,它脖子上碗大的口子裡沒有一丁點血水流出,反倒是身前飄著的那朵純淨火焰噗的一聲熄滅。
陶澤麵無表情的從它屍骸上跨過。
他,或者說他們,從出生下來就要麵對很多問題,生存問題,資源短缺,以及彼此間的仇視,等等。
王朝輪轉後,第一個安穩和平的時代已然結束,隨著國力的不斷衰退,外族入侵,內部分崩離析,這些可預見的事情正如曆史的車輪般滾滾碾來。
縱向對比,或許下個王朝的提前崛起會讓這個時代下,一部分人能提前過上之前幾十年的安穩日子。
可到底又會被新的爭端所摧毀,那麼這個世上能否有一種一勞永逸的方法。
陶澤不斷的揮刀,心亂如麻。年歲增長,他愈發覺得自己於這個時代而言是否有其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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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生下來,便察覺到這個世界隱隱包含著的惡意。
在他還曾年幼時,所見到的老獵人,以及大雪封山後,麵對食物緊缺時吃人的模樣。
人在極端下,行為和思想上的極端不可避免,可這種極端又有很大程度上與天無異。
遙想當初,西堯城破,老天師臨終選擇將自身僅存的氣數與這滿城性命交付於他。
一步步走至那迷霧深處,隱約間,他感覺到這裡會是這片大霧最根本的核心所在。
呼嘯而來的風,從他踏進這裡的一刻起,紛紛停了下來。
前路是無儘幽處,分立兩旁甲胄分明,他們身穿統一製式,鐵甲下的皮膚青黑如鐵,模樣與僵屍無異。
隻一眼便認出這些人的身份。
漠北決戰,奔襲千裡,自西南一角打算繞一個大圈直插煌國後脊上的這支騎兵,脫胎自立國戰時,那支由開國君主所親轄的狼奔鐵騎。
原本這支作為奇兵使用的輕騎部隊,出發後再無音訊,所有人都懷疑是不是泄露什麼消息導致他們在後方直接撞到了那支詭秘異常的武煌國機密部隊,不曾想,竟然會讓他在這兒碰見。
風聲鶴唳,唯草木枯黃,人竟悲涼。
鐵甲列隊的方向上,空無一物。
陶澤起刀的手將刀柄壓的極低,他出刀有從下往上撩的習慣,尋常人很難提防。而另一方麵,這種出刀方式又脫胎自一種收刀術,在軍隊內部廣為流傳,是以刀法宗師出身的常遂親傳,改霸刀三式為兵者收,回,擊三小樣。
輕輕呼出一口氣,手中刀自下而上,刀光一掃,照在那涇渭分明的甲胄身上,如淩冽霜寒。
他這一刀砍在了無名深處,是以此地積攢有千百年晦暗怨氣,恰逢戰事死鬥,所謂血光兵災。
陶澤揮刀之後,周圍鐵甲亦不動分毫,至此,“困於此地百十裡的陰鬱也將漸漸消散。”隻是…
列隊在即,那統帥之人又在何處?
周遭黑霧漸漸收縮,天邊久違的泛起令人心安的暖陽。
來之前,他已做好了打算。天庭自是要來緝拿他,而武煌那邊,陶澤也壓根信不過,為今之計便是走這兒山川一路往南,穿行到劍南嶺南一帶,在那裡,或許還有他的一線生機。
沿來時的路走至那處水窪附近,風霜掩埋下,馬兒渾身蓋滿白棱,它旁邊,早已死去的鹿腹部則留出黑漆漆的血來。
陶澤走到馬匹身旁,他把馬背上的霜撣掉,拉拽著,把馬扶起。相顧無言,主仆倆攙扶著朝山坳外走去。
山嶺裡的雪還沒化,路上時常能看見堆積在旁濃白色一片。
陶澤走在路上時心緒總是不得安寧,照理來講他即解決了那陰風彙聚成的煞氣,山中也該在陽光升起後不久便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