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會議室位於工人俱樂部,俱樂部外有個麵積六七畝的魚塘,早年裡麵養了不少草魚,有專人每天去山上割草投喂。因為沒有飼料,光吃草,魚也不長個。到年底捕撈的時候,隻巴掌大小,職工每家也就能分到一條,好歹算是個福利。後來割資本主義尾巴,魚不許養了,就改種荷花,看能不能在冬天時搞點藕吃,吃素總不能算是腐朽反動的生活方式吧?誰料那藕還是不長,一年下來,隻鋼筆粗細,真是人窮便遇夾夾子蟲。
藕吃不成,好歹有了點水汽,風吹來,碧波蕩漾,六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微得一絲涼意。孫浩然借著這股風一道煙走了半裡地,就進了前邊的四合院。
記憶中,孫浩然的家就位於四合院靠南的犄角旮旯裡。
說是四合院其實不準確,嚴格來講,應該是大雜院。
廠子建於六十年代初,剛開始的時候招了許多北方工人,他們就把北方生活習俗帶過來的,衣食住行,言談舉止,道德倫理。大雜院就有鮮明的河北風格,清一色青磚紅瓦大平房,人也多。
麵積不大的院子裡擠進來十一戶人家,也因為這樣,大夥兒的居住麵積挺夠嗆。
就拿孫朝陽家來說,一家四口,隻兩間屋,一裡一外,不帶廚房和衛生間,總麵積大約四十平方。
裡屋放了一張大木床,孫朝陽的老爹老娘住;外麵則是一張小床,和一個地鋪,住孫朝陽和他妹妹孫小小。
孫小小是女孩子,日常生活諸多不便,自然住小床,蚊帳一放,也方便更換衣服什麼的。
前世,二妹八六年去世。心愛的女兒撒手人寰,爹娘傷心過度,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加上九十年代家中貧困,沒錢治療,二老病入沉屙,於九七年分彆離世。
一家人就這麼陰陽兩隔二十多年,此刻又要見麵,孫朝陽歸鄉情更怯。在院門口立了半天,才咬牙走了進去。
機製磚瓦廠三班倒,很多人都要上夜班的,大雜院裡的叔叔阿姨們都下班回家了。
這年頭沒有煤氣,電炒鍋還沒有出現,院子裡所有人都用蜂窩煤爐子。隻見家家戶戶的爐子一字排開,阿姨們一邊整治晚餐一邊交流著今日所見所聞,時不時發出陣陣大笑,空氣中有油煙騰騰而起,煙火氣十足。
看到熟悉的兒時風景,看到正在角落裡生蜂窩煤爐子的母親,他如夢似幻。
以前的人結婚都早,老娘二十歲就和老爹結婚,第二年就火速生下了孫朝陽。
八一年的楊月娥現在才四十二歲,現在磚廠機磚車間開切割機,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粘土切成磚坯形狀,通過小車送進窯裡去。
記憶中,老娘在九十年代的時候已經滿麵皺紋滿頭白發,身子瘦得像一根藤。此刻的她看起來了麵上帶著紅光,健康年輕。
院子裡的人用的都是廠裡用來燒磚的煤炭,煤炭熱值低,矸石多,一不小心就會熄,要想在把火生起來,又是一番折騰。
今天也是見了鬼了,楊月娥點了半天,死活也把煤燒不著,反弄得烏煙瘴氣,頭發上落滿了灰塵,臉也黑了,氣得不住罵“孫永富你這個敲砂罐的,買的什麼煤,老娘遲早被你熏成肺癌。”
是的,後世的母親就是因肺癌離世的,孫朝陽心中一顫,急忙走上去接過她手中的扇子,啞著嗓子“媽,我來。”這一句媽喊出口,他眼睛裡瞬間沁滿淚水。
楊月娥“朝陽,招工考試的事怎麼樣了,招幾個,你能考上嗎?”
“四十三個人報名,錄取二十個。我沒問題,能考上。”孫朝陽伸手擦了擦眼睛“這煙好大,熏死我了。”
楊月娥念了聲阿彌陀佛“那就好那就好,這小集體總歸不是個事兒,怎麼也比不上正式工鐵飯碗讓人安心。”
還沒等孫朝陽再說話,一輛咣當亂響的自行車從院門口衝進來,不等車停穩,車上一個中年漢子就躍將下來,一巴掌抽到孫朝陽的背心“孫朝陽你這個殺千刀的,龜兒子,老子錘死你。“
“啪!“好疼,孫朝陽被抽得一個趔趄。回頭看去,心中卻是一寒,這人不是自己老爹還能是誰?
孫爸名字叫孫永富,很有舊社會時代氣息,也很有美好寓意。可惜老頭一輩子都在廠裡上班,兩點一線,貧困潦倒,和富貴都沒粘過邊。
產業工人的巴掌何等之硬,孫朝陽被拍得心血浮動,竟有點暈乎乎站不穩。
楊月娥驚叫“老孫,朝陽今天好乖的,你平白無故打他乾什麼?”
“乾什麼,你問他今天乾了什麼?”老孫哇哇大叫“我聽人說了,你乖兒和龔建國在招工會上打起來了,人家都不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