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縑帛,呂不韋有些渾濁的雙眼中流露出濃濃心痛。
天下人皆見大秦蒸蒸日上、開疆擴土。
但大秦壯大的代價是什麼?
是政兒的心血啊!
呂不韋聲音有些黏連的發問“後宮果真已有半年未曾傳出喜訊?”
卦夫愣愣的搖頭“末將不知。”
莊賈開口道“臣不曾主動打探鹹陽宮的消息。”
“但根據楚國候者收集的情報來看,上一次鹹陽宮後宮對外傳出喜訊還是因八個月前四公子出世之事。”
“大王以為自己能如先王一般被天命所眷乎!”
“主上您前番離朝之際,命懸一線。”
呂不韋緩緩頷首“倘若老朽是長安君,老朽也會選擇老朽為刃。”
“亦是為了這天下萬民!”
“大王已是英明之君,文信侯可自詡佐政賢臣乎?!”
“這天空,自始至終都是屬於雛龍的天空!旁人無權置喙!”
“大王究竟是否還願再見老朽,猶未可知!”
更重要的,是為了老朽的弟子。
莊賈怔然,震驚發問“這叫不輕舉妄動?”
在嬴政明信申斥過後,呂不韋就知道了。
莊賈接過縑帛,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呂不韋這句話震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抬頭發問“啊???”
“幸得長安君竭力臂助、千裡馳援,方才能活著抵達蜀地。”
在呂不韋看來,嬴政這就是典型的本末倒置!
“是臣,逾越了!”
呂不韋怔然無言,數息之後方才自嘲而笑“君君、臣臣,君君、臣臣!”
君王壽有限,國祚壽綿延。
“但你亦當轉告長安君,本侯非是他長安君可呼來喝去的臣屬。”
呂不韋聲音中多了幾分怒氣“荒唐!”
他將嬴政視作親傳弟子、視作自己理想的繼承人、甚至是視作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昔日老朽都拿這兩兄弟毫無辦法,更遑論今日!”
老朽身為夫子,如何能忍心見弟子那般淒苦無助、獨戰天下!
但思及此,呂不韋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且請老朽還朝乃是長安君所思。”
突然站起身來,卦夫學著嬴成蟜當時的模樣一臉誠懇的開口“雛龍早已成為天之霸主,老鳥又何必饒舌訓斥?”
“主上實不必為秦國鞠躬儘瘁啊!”
呂不韋是真生氣了。
呂不韋早就活膩了。
一如趙武靈王、燕昭王等一眾所謂雄主。
但卦夫還是誠懇的勸說“吾主能救文信侯一次。”
“若非是為大王、為天下,本侯早已魂歸黃泉,與先王飲酒作樂去也!”
一如大秦的六世先王。
壓根沒法鬥!
莊賈試探著發問“那此番長安君請主上還朝,莫非是意欲持主上為刃乎?”
“大王意欲如先王一般少子少嗣乎?!”
天下局勢一年三變、弟子為了應對繁雜的局麵疲憊不堪。
“本侯不願依照長安君之策還朝,長安君也難以再對本侯多加回護。”
無論謀略、能力、手腕、心性還是軍事,呂不韋雖然都算不上絕巔卻都屬一流。
也不過是因為嬴成蟜對呂不韋說,未來的嬴政會很需要他!
“大王又怎能因天下事便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結果嬴成蟜又想要把呂不韋請回朝堂?
莊賈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呂不韋為了大秦走上一條艱難險路?!
呂不韋揚起了一抹笑容“老朽非是為秦,而是為竟老朽所願。”
倘若呂不韋死於歸蜀之路,莊賈也會悄然離去,直至秦末亂世才會再次走上曆史舞台。
呂不韋失笑反問“本侯,懼死乎?!”
呂不韋雖然很喜歡鑽規則的漏洞,但呂不韋隻是鑽漏洞,他還是講規矩的。
“長安君那一身所學若是不能傳與後人,豈非浪費?”
卦夫的腰杆不由得下彎了些許。
呂不韋愣住了“果、果真?”
卦夫突然開口“長安鄉秋收次日,吾主與大王同往渭水河畔垂釣。”
“先王臨終前欽定的佐政相邦!”
“此實乃昏君之舉也!”
“結果剛定下罪責,大王便以長安君之爵抵罪,而後再賜公子成蟜以長安君之爵,如此反複,直至將長安君之罪消磨乾淨。”
“順帶,還要好好狀告大王和長安君一番!”
“大王怎能因政務便耽擱了往後宮寵幸嬪妃的重擔!”
禮送卦夫離府後,莊賈匆匆回返,便見呂不韋已讓仆從撤去了冰涼甘甜的醪糟,換上了一壇稻米釀成的昔酒。
“君君、臣臣,方才為君臣之道。”
呂不韋怎麼跟這兩兄弟鬥?
呂不韋將縑帛遞給莊賈,聲音有些莫名“長安君是請老朽還朝。”
莊賈趕忙拱手,焦聲而呼“主上,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