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出羞惱,一字字咀嚼著宋回涯的狠話,心緒如鏡花水月般浮泛空虛,無處托寄。
如今再去細想回憶,他才隱約覺得,宋回涯給出的那顆真心,不定是寫著他的姓名。
桌上的酒氣熏上來,叫他有種醉生夢死的錯覺。頭重腳輕,眼前的視線都昏花了。胸中氣血劇烈翻湧,悶聲咳嗽,咳得雙目發紅,眼淚都要逼出。臉上還在倉皇地笑。
宋回涯見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換了些客氣話“魏淩生,算了罷。”
魏淩生陷於巨大的迷惘之中。一動不動地僵坐著,掀開眼簾,慘淡笑了起來。
什麼算了什麼東西要算了什麼又叫算了
他想讓宋回涯說個清楚,偏又不知能從何問起。
他言語貧瘠,字字句句,拚拚湊湊,難表心意。
宋回涯心如止水,不緊不慢,卻能傷得人體無完膚。
片刻後,還是宋回涯斟酌著又道魏淩生heihei8”
魏淩生聽著每一句的“魏淩生”,都覺得異常刺耳,傷人。
宋回涯貌似關懷地道“多保重身體。”
魏淩生感覺有股力強壓在他的脊背上,又有股力硬撐著他抬起頭,才能叫他煎熬地坐著。
他骨節攥得發青,抓著這句問候,想再解釋什麼。
“師姐眼裡,莫非我如此不堪”魏淩生遍體發冷,顫聲問道,“師姐眼中,我真是那麼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的人嗎”
宋回涯歎道“我不是要這樣說。”
“戲逢對手虛情假意。”魏淩生低下頭,眸光被半斂的睫毛掩蓋,依稀蘊著層水氣,覺得太過荒謬,扯扯嘴角,自嘲地笑,“好。”
他素來是能言善辯的。在這亂世風波裡求存,走在刀山火海上,換成了一身鋼筋鐵骨。如今最後那點血肉仿佛也被剔了個乾淨,搜腸刮肚,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宋回涯見他真的傷心,不由反省自己是否說得太過,可轉念一想,本就不大記得那些感情,何必讓他空懷期望。
她又沒有對不起誰。
魏淩生問“師姐不認我這個師弟了”
宋回涯還是那句客套話“你若有事相求,我會幫你的。”
魏淩生胸口鼓蕩著股失控的瘋狂,忽然起了個念頭,倔強地問道“我若有師姐能看得起的本事,師姐還會離開嗎”
宋回涯興致盎然地笑道“你若真有那個本事,你便永遠是我的好師弟。”
魏淩生醒悟過來,也笑道“好”
“師父”
魏淩生耳邊一時鬨、一時靜,分不清是誰在叫誰,直到宋回涯回過頭,他才跟著調轉視線。
宋知怯爬上椅子,看著對麵魏淩生驟然陰沉的臉,無端有些發怵。
宋回涯給她擺好碗筷,將吃食推到她麵前,說“吃吧。”
宋知怯鼻翼翕動,聞了聞,伸長了脖子朝泥爐那邊看,也想喝一口。
宋回涯
兩指按住杯口,她便低下頭,專心吃麵前的小菜跟饅頭。
魏淩生聲音放輕了,帶著困惑跟懷疑問“你收了個徒弟”
宋回涯“對。”
魏淩生想問為什麼,出口的卻是“她有哪裡好”
宋回涯說“聽話。”
魏淩生一眼觀出她是鄉野出身,追問“懂事”
宋回涯失笑說“不懂事。毛病多。”
宋知怯抬起頭,立表忠心“我隻想跟著師父她如果是個惡人,那我就陪著她做大惡人。可她是個好人哩,所以我決定也做一個大好人我現在是聽話,以後就懂事了”
魏淩生思緒淩亂,難以收拾,目光幽深地看著她們。
少年在車馬的顛簸中醒了。
嚴鶴儀舉著燈在他麵前晃了晃。光線照亮少年的瞳孔,又被某種沉淪的死寂所吞沒。見他安分躺著不動,便也不再管。
馬車行至河邊,梁洗停了下來,卷起褲腿,下河抓了幾條魚,在岸邊生火烘烤。
犯不上為這種小事餓一頓肚子。
無人看管,少年獨自從馬車裡爬了出來。他傷勢過重,兩腳站立不穩,幾乎是翻滾在地,半爬半走地往來路走。
梁洗轉著手中烤魚,搖了搖頭,說“你看他像不像是,一條急著要咬餌的魚”
她淡定坐著,用手剝開烤焦的魚皮,等了會兒,看向對麵人古怪地道“你還不追”
嚴鶴儀氣憤道“你拿我當什麼人隨意支使我梁洗,你帶我出城時可是答應我爹要精心照顧我的”
話雖這樣說,嚴鶴儀還是追了過去。一把按住少年的後背,將他壓倒在地。
實不用他出力,少年自己也撐不住了,趴在濕軟的泥地上粗重喘息,癱軟虛脫。
梁洗舉著魚緩步過來,拍拍嚴鶴儀的肩,示意他鬆手。
“你想回去啊”梁洗將魚放到少年嘴邊,“我向來不喜歡強人所難,尤其是對一心求死的人。吃完飯,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