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著菜籃的小姑娘從外麵跑進來,遠遠便興衝衝地喊“女俠我知道了”
宋回涯抬起頭,見她臉色緋紅,拍拍徒弟,讓其去倒杯水來。
小姑娘將菜籃隨意往桌上一扔,張口欲言,又突然沒了頭緒,眉頭皺了皺,轉動著眼珠,將今日聽來的消息複盤一遍,發現說法錯亂得要把自己給繞暈了。
她撓了撓頭,索性隻挑自己喜歡的話,亢奮地轉述道“女俠,你不知道城裡的百姓說,這次來的縣令好生威風身長七尺,還長得怎麼怎麼好看,帶著上百個精兵猛將,特意來這裡平叛逆賊。來的當晚就率人直奔於府,在門口險些與那群滿身橫肉的護院打將起來僵持到夜深,還是被於公畢恭畢敬地請進家門。”
宋回涯笑道“哦”
若不是當晚她也在,聽了幾耳朵,怕是真要信了。
小姑娘繼續眉飛色舞地道“那縣令不僅搜查了於家後宅,還以牙還牙地放了把火,第二日早上當眾將於公給拿了,遊街示眾,一路拖行至衙門。”
怕宋回涯不信,她揚聲強調道“這是真的,沿途百姓都看著呢於公嘴裡罵得臟穢,三裡地外的人都聽見了押送他的那個好漢還氣不過踹了他一腳,踢得他跟肥豬似地哇哇亂叫,大夥兒可是痛快”
宋知怯聽得半信半疑。那瞧起來咳嗽一聲都要少去三年命的公子哥竟能那麼厲害那跑來她師父麵前,擺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樣做什麼
小姑娘語速放緩下去,多出了些小心翼翼“幾位族老親自去衙門求著放人,被衙役擋在了外麵,一步沒能進去。這也不是我胡傳,是邊上百姓親眼所見。加上昨晚,於公還沒被放出來,他家中老小便卷上細軟逃跑,連那些田地都顧不上,定是怕慘了這新來的縣令,是不是”
她求證似地望著宋回涯,滿臉緊張,想得她一句肯定。
宋回涯說“是吧。”
小姑娘長舒口氣,再次雀躍起來,隻還有一絲遲疑,說“可是我問了在於府灑掃的小叔,他說不是這樣。他說那縣令諂媚阿諛得很,當晚巴著於公儘說好話。另外幾大掌櫃也是因此才沒發難,斷不是因為怕他。”
小姑娘百思不解道“真是奇怪,好人壞人,都覺得他是自己人。”
近日在學論語。宋知怯立馬張開嘴,想賣弄自己剛學來的知識,說這叫“好好先生”,陡然思及對方是宋回涯的師弟,口風一改,熟極而流地道“他讀過那麼多聖賢書,當然有不凡之處”
小姑娘深以為然地點頭附和。
她收了宋回涯的銀子,做事極為熱情,未探聽出全貌,心中慚愧,火速燒好了飯菜,沒吃上兩口,又跑出去打聽。
宋回涯緊隨其後,跟著出了門。
衙門雖收拾過一通,可還不能住人。魏淩生夜裡還是睡在先前租來的那間小院。
宋回涯翻牆進去,見主廳門窗緊閉,四麵圍了一圈護衛,巷口處還停著幾輛馬車,知曉他在待客,便未靠近,坐在屋頂月色下等人出來。
廳室內,熱茶剛上,隻有魏淩生端起來喝了一口,其餘人都不怎麼賞臉。
魏淩生淡然自若地放下茶杯,從袖口取出一張白紙,翻來覆去地指尖翻動。清雋溫文的麵容被身後的燭光照出了某種隱含深沉的晦澀,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也顯得不那麼和善了。
魏淩生將那紙張壓在桌麵,不
疾不徐地道“於公在獄裡患了瘋症,胡言亂語,求我護他周全,送他家眷出城。為此不惜隨口攀汙,拿了一堆東西出來。但我是不信的。”
一眾士紳還在責怨他擅自送人離去,聞言不禁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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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從後方搬來一摞書信、賬簿,一股腦丟在地上。
有些信函已被拆開,隨他倒落,輕飄飄地飛到幾人腳邊。
一老者彎腰拾起,掃了兩眼,知道魏淩生所言不虛。
諸人紛紛起身,麵容怒不可遏。
有幾人想上前去搶要賬簿,剛伸出手,侍衛劍光出鞘,已抵在了書冊之上。
王老白須顫抖,麵上露出幾分凶相,暴怒道“愚蠢小兒,你想做什麼拿著這些東西脅迫我等魚死網破,憑你也配”
眾人這才正視起那個與他們一見如故,生澀單純的年輕郎。與前兩日相比,如今的座上人分明養出了野獸見著血肉時的貪婪跟鋒銳。
魏淩生半闔著眼不吭聲,叫人看不出態度深淺。侍衛用腳將散開的信紙歸攏,從袖口取出一個火折子,吹出火光後,朝紙堆中間扔了下去。
火勢將紙張點燃,熊熊燃燒起來。殷紅的火光照亮諸人神色各異的臉。
眾人吃了一驚。
火焰躍動間,諸人心中思緒連番地變化。
無人出聲,隻慢慢向後坐了回去。
直到火光殆儘,灰屑飛揚。寬敞大廳內全是嗆人的白煙。
魏淩生命侍衛打開窗戶。
夜風灌入,將眾人發熱的身體跟腦子都吹得冷靜下來。
魏淩生誠懇笑道“我動身之前,便聽說過盤平窮苦。蒼涼寒荒,不蔽風日。來此之後,發現形勢更為迫人。既要修繕府衙,又要應對朝廷征斂。我還想在城外農田修建幾條水渠,以備來年春耕。可惜實在囊中羞澀,捉襟見肘,還想仰仗幾位賢才渡此難關,哪裡會聽信於公的挑撥,冤枉了諸位的赤忱之心”
幾大掌櫃生硬扯起笑容,紛紛表示願意相助。
互相使著眼色,各自報出幾個數目,還有說可以出人幫忙修建溝渠的。
魏淩生笑著起身,深受感動道“諸位先生的大義慷慨,盤平百姓定會銘感在心。我在這裡先替他們謝過先生。”
一眾族老匆忙回禮,說了幾句義不容辭,聽憑差遣的客套話。
等人儘數離去,侍衛才嗤笑道,“不過才三萬兩,如此舍不得銀錢,還想買自己的命於家人可是大方多了。”
魏淩生坐在寬椅上,按著隱痛的額角,疲憊道“不識好歹。再扒兩層皮,就該知道怕了。”
侍衛想起近日賬上的收獲,揚眉吐氣道“加上姓於那老匹夫家裡的銀錢,盤平百姓們過冬的衣物和糧食該是足夠了。戍邊的將士們也能過一段好日子。”
他唇角扯了扯,那點愉悅之情轉瞬即逝,又憤懣不平道“若是有錢,陸將軍何畏那幫胡賊大梁戰事早該歇了罷兵息戍,也不必如此
多的百姓,還在號寒啼饑。”
魏淩生思緒飄到遠處,目光遊離,神色悵然,諷刺地念了一句“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侍衛知他心思深重,暗惱不該多話添他煩憂。閉上嘴過去關窗,隨意一瞥,發現小院青石磚塊的地上垂著道古怪的影子,那圓柱旁多出了塊與裝橫不符的形狀。心臟直跳,倏然吼出一句“當心”
魏淩生立即按著扶手起身躲避,兩箭並連,已刺破窗格射來。
侍衛的劍慢了一步,斬下一支飛箭,眼睜睜看著另外一箭從自己身前擦過,倉皇下用手去抓箭尾,又是摸了個空,雙眼大睜,驚恐萬狀。
魏淩生隨著風聲轉頭,迎來的卻不是奪命的一箭。隻看見一雙極為熟悉的手,先一步從他側臉繞過,兩指掐著箭頭,在離他眼睛半寸的地方將箭矢往下一壓,彆過方向甩了出去。
魏淩生定在原地,眼皮被她動作卷起的細風拂了一下,抽搐著跳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最親密無間的時候,失神一瞬,叫道“師姐。”
宋回涯沒有看他,左手抽劍,從窗口飛身而出。
對麵的人發現她在,竟無意戀戰,放下長弓,跳下圍牆,歎息一聲,說道“宋回涯,你果然沒死”
宋回涯眉梢微動,劍勢不改。兩個起落,人已近身。
護衛們也齊湧過來。
對麵刺客又大喝“且慢”
素來真停手的都是傻子,早在棺材板裡埋著了。這招她也曾小用過兩次。
宋回涯沒理他的廢話。那刺客居然真不躲,站在原地,隻等著劍鋒來時稍稍側身,任由利劍生生削去他一條手臂。
宋回涯被噴湧而出血液濺了半身,這才停了,一臉看瘋子一般地看著那黑衣人。
刺客捂著傷口,踉踉蹌蹌地後退,氣息虛弱道“這蕭條亂世,皆是各為其主,身不由己。我今日以一斷臂向諸位賠罪,但請宋門主不要趕儘殺絕。”
“好氣魄。”
宋回涯沒有放虎歸山的習慣,低懸著劍身,不置可否地看著他笑。
“師姐。”
宋回涯回頭。
她身上是尚且溫熱的血汙,而魏淩生站在燈火通明的廳堂。
聽著他喊師姐的時候,宋回涯有那麼片刻難言的動容。好像有過許多次相似的情景,下意識便要叫一聲“師弟”。
支離破碎的畫麵閃現了出來,劍身上的血滴滴滑落。
那刺客借此翻牆逃脫,護衛們追了上去。
宋回涯收回視線,跟著追去。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