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搖搖頭“這事我知道，太後說小孩子不能太奢侈，所以以往用度還有限。自她去年及笄之後，就開始鋪張浪費。今年夏天她中了暑，此後一直調養，又要參加中秋宴會，所以陛下和太後特意給她做了幾件好衣服，叫她去去晦氣。她朝賀完太後回瓊花殿換下禮服，赴宴時候就穿的寶石藍那套。”
皇後說著說著又來氣“那個黃毛怪也不知道是什麼狐媚妖道的東西，專來克我。朝賀太後的時候她就逾越位次，站在陛下身邊，弄得我和她一邊一個，仿佛平起平坐似的。陛下去清暑殿換衣服她也跟著，回來的時候竟然披著陛下的九龍披風！娘你說說，這白天發生的事，像不像個讖語？這就是晚宴的預演，這就是她要取我代之的預兆！就該請國師來降妖伏魔才是！”
呂國夫人嚇了一跳“這種怪力亂神的話不要說，巫蠱有關的決不能沾上！”
皇後哭道“我都快被廢了，還在乎什麼巫蠱不巫蠱嗎？”
呂國夫人大驚“什麼？”
皇後將今天鬆鶴齋發生的事備說一番“我就提了提晉升的規矩，說黃毛怪沒資格做德妃，他們娘倆就都衝著我來了！”
呂國夫人皺眉道“按說那個小丫頭救駕有功，賞個位份算不得什麼，皇後就是皇後，便是貴妃也動搖不得。可她既然從朝賀太後開始就在僭越，可見居心叵測，不得不防。陛下多番打壓世家，抬舉那些個泥腿子擔任要職，還不許我們圈地蓄奴，查出來就要降爵，實在叫人苦不堪言！現在連後宮也抬舉泥腿子了。”
皇後恨恨道“繡芳宮李女史跟我回過話，說黃毛怪的規矩極其差，坐不會坐站不會站，吃點心掉渣子，一舉一動毫無小姐儀態，倒是打水乾粗活特彆賣力氣，那時候她就懷疑這個小姐是假的，也跟管著春和殿的幾個女官提過醒。但教她的那兩個老宮女壓根不往上稟報，還想著走關係留她在六尚局乾活，幸虧楚尚儀有分寸，不許她留下。可恨她又遇上陛下，迷得陛下神魂顛倒，為她屢屢破例。從一開始就是個妖孽！以前太後還算清醒，不喜歡她那沒規沒矩的樣子，現在可好，太後也向著她。我隻說了一句賤民冊封不能壓過宮中世家女，陛下就大發雷霆斥責我。我往後在宮裡這日子要怎麼過！”
呂國夫人歎氣“先前冊封那小丫頭做禦女的時候，陛下就說什麼不看出身隻看品德，中秋夜一同赴宴隻怕確有深意。一步退，步步退，陛下既然存了打壓我們的意思，那我們就不能讓這小丫頭升上去。”
皇後連連點頭“對，陛下這分明就是衝著咱們這幾家來的！今年大選，京中貴女總共才選了幾個？平民丫頭倒有三十個！日日在宮裡鬨出各樣幺蛾子，煩人得很！那個黃毛怪從來不向我請安，我斥責了選秀時教導她的老宮女，她就直接把人調到玉露殿當禮儀嬤嬤了，眼裡還有我這個皇後嗎？”
雖然家眷可以入宮陪伴，但多是在宮妃生病或者懷孕時候。呂國夫人不願彆人說她倚仗女兒權勢橫行無忌，一整個夏天隻在每月例行的入宮請安時和女兒見一麵，見麵也隻忙著說葡萄園的事，還真不知道後宮瑣碎細務“宮裡頭從四品姬以上才有屬於自己的使喚宮人，五品以下妃嬪，使喚宮人俱在六尚局名冊上，若有輪換調動，宮嬪不能阻止。一個禦女，哪裡來的權力調人？”
“沒權力？陛下有權力啊！她都沒經過殿選就得了冊封，當天就被陛下帶進了清都紫府，當天就把所有使喚宮人都落到她名下了，”皇後掰著手指頭算賬，“按製，九嬪以上才是正經宮妃，有自己的小廚房全部負責一日三餐，宮中供給廚房上人月錢和所需肉菜，寢宮配有茶水房、針線房、漿洗房、書房，出行儀仗、步輦小轎、薪炭、泉水、修剪花園均有六尚局專人負責。三品的昭華與芳儀也算主位，可以帶著低位份的宮嬪，但人手規格就要降下來，膳食廚房也隻能做做小炒夜宵。到了貴姬和姬，想要獨立小廚房，得看宮裡頭有沒有閒著的給她用，人手不夠，有位份也得一起吃大鍋飯。就算分到了，廚房上人也隻能有十人以內，還得自負開支。她一個禦女，寢宮最多有個茶爐房燒點熱水。想要尚食局有專門的灶間給她燒菜，那起碼得是才人的份例！”
皇後越說越生氣“按製，六品以下宮嬪無主殿，通常隨著主位娘娘居住，衣食住行統歸六尚局負責，使喚人手都在六尚局名下，不屬於其服務的宮殿，備菜、薪炭等事，六尚局中無專人使用。陛下不但把宮人直接分給她了，還吩咐尚食局給她單獨做飯，她寢宮還配了小廚房，有將近二十個廚房上人。我說不合宮規，陛下卻說那是他自己用的茶膳房，算來還是多占了玉露殿的用地。這不就是明擺著欺負我傻嗎？才人想要個獨門獨院還得看後宮分不分得過來呢，她一個禦女竟然獨占一宮，這又怎麼狡辯？是，玉露殿也是配殿，可主位娘娘在哪裡？這個黃毛怪是跟著陛下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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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國夫人聽得腦仁疼“你就彆給我念宮規了！說有用的。”
皇後拿帕子抹眼淚“我在這後宮沒一個知心的人，跟你訴訴苦，你還嫌我煩，每次來就隻顧著那破葡萄，哪裡知道我過的什麼日子？一個小小的禦女都敢不來請安，陛下說一句清都紫府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的，我的人就從沒成功傳召過她一回！”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不是聯絡各家夫人，都不去給那個禦女請安嗎？”呂國夫人連連安慰女兒，“隻是咱們名門大家，最重禮儀氣度，上次不許大家去拜見，雖然都聽了，但也有幾位夫人不滿，覺得這樣做是自己失禮掉價。幾個後宅婦人尚且如此，你是中宮娘娘，母儀天下，最尊貴不過的人，哪能天天揪著一個低等宮嬪不放呢？倒像是抬舉了她。老虎哪有跟兔子較勁的道理？”
皇後咽不下這口氣“老虎不跟兔子較勁，是因為能一口咬死她！”
“是是是，老虎還能怕了兔子嗎？不過俗話說狡兔三窟，這兔子雖然吃草，竄得卻很快，個頭小，沒什麼肉，打到了也不值什麼，花的力氣卻不少，”呂國夫人覷著女兒臉色，小心地說，“她背後現是陛下，我覺得此事，還是得長遠計議。彆打不著兔子，倒被陛下抓了把柄，反將我們一軍。興許陛下對她也沒什麼心思，隻是拿來騙我們跳坑的呢？那咱們不就中計了？”
“我原先也是像母親這麼想的，覺得她一個粗俗民女，陛下新鮮一陣也就過去了，不來給我請安就不請，等失了寵我怎麼收拾不了她？”皇後麵色陰沉，“可是陛下容許她逾越的規矩實在太多了，再忍下去我要瘋了！今天陛下又特意對太後提了黃毛怪在白玉樓表現多麼多麼好，我本想留下聽聽，太後把我攆回來了，還好母親你補全了這一條消息。真沒想到她竟然能那樣回答。”
呂國夫人點頭“是啊，白玉樓宴席散了之後，你爹也聽到好幾個大臣在說，沒想到民間女子不通文墨也有如此氣度胸懷，顯然是挺服氣她這一回。我想著，隻有這一回不要緊，就怕陛下從此不停抬舉。”
“所以我不能讓她做德妃啊！”皇後急道，“三夫人什麼權力？有資格宣教內外命婦，可奉旨召見朝臣，德妃還是領頭的那個，陛下想的什麼，還用我說嗎？咱們關起門來說實話，如果且末使臣這樣問我，我最可能是說‘我吃穿比你好又不是從你手裡搶來的，憑什麼要我幫你’。我也明白，這樣的答複陛下肯定是不滿意的。今天陛下就說我德不配位，表現不如黃毛怪好。我覺得咱們不能拖了，她還不識字呢就能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往後陛下上了心，叫女官教她讀書認字，那才是咱們災難的開始。”
呂國夫人歎氣“沒想到進宮一趟，不但沒解決現有的問題，還發現了更多的問題。”
皇後有母親陪著，又發泄一通，情緒好了很多，此時倒很有想法“世家大臣服氣她也不要緊，她身後沒家沒業的，完完全全光棍一條，所依靠者隻有陛下。她沒可能投靠世家，隻能是被陛下扶持起來和我打擂台，所以她天然就是和咱們敵對的。”
“對，對！何況她就算想示好，就算咱們不介意，朝中其他人家難道能接受她？那還不如接受那些泥腿子呢！至少他們祖上還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誰跟這位似的，哪個爹娘生的都不知道，黃狗養大的！”呂國夫人冷笑，“陳蘭庭素來愛才，中秋夜宴之後，可是一句好話沒給那丫頭。陳夫人昨天就來咱們家喝茶了，還說咱們園子出的葡萄好，她和李夫人都想要，叫我給留兩筐好的。你近期彆跟陳昭容和李淑妃鬨得太僵，我估計日內，她們少不得也要來你這裡坐坐。”
皇後點頭“我知道。我想著，陛下要抬舉一個野丫頭壓在李薇和陳文頭頂上，李家陳家也不會乾看著。所以咱們這幾家在這事上必定能一條心。”
話音剛落，外頭嬤嬤就來稟報“李淑妃和陳昭容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呂國夫人說“我這就回去了。”
“好，母親路上小心，”皇後此時也有了主張，鎮靜不少，“母親回家務必告訴父親，叫他聯絡其他人家早做準備。我今天沒能攔住，估計明天陛下就該下旨了。”
“知道了。”呂國夫人握一握女兒的手，從側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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