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宮請安的命婦除了程氏，還有門下省諫議大夫言諍之妻東陵郡君李氏及陳昭容的母親渤海夫人齊氏等人。夫人們進宮來少不得先拜太後皇後。太後的壽康宮坐落在中軸線上，臨近大佛堂，皇後也在太後跟前侍奉，倒免了眾人再去鳳儀宮的麻煩。
東陵郡君與渤海夫人禮見完畢攜手出來，因禦女言為默住在西邊邀月宮，陳昭容在東邊星輝宮，兩位夫人相對一禮，拜彆好友，各自乘轎去往女兒寢宮。
剛回皇城第二天，渤海夫人就想進宮告狀，然而上表儘數被陳昭容駁回，詢問身邊女官，得到的答複永遠是娘娘去太平殿抄經，暫時不見家眷。
陳昭容本意是讓父母冷靜一下，好好想想自家往後的路，她也在太後皇帝眼前做個安分表現，給家裡掙點好感。沒想到榮德殿大宴，渤海夫人又參與罷宴一事。聽聞似乎這場集體稱病罷宴的主意還是親娘出的，陳文兩眼發黑，再不敢拖延不見，第一時間就準了請安，今日推了一切事務，端坐宮中，專等著活祖宗前來，想好好跟她分析一下利害。
渤海夫人壓根沒給女兒開口的機會，坐下就開始說起含章殿前晴翠何等粗鄙無禮，氣得陳玉芝好幾天吃不下飯，陳昭容直接截斷“活該！誰讓你們衝在前頭的？這裡頭有你們什麼事？我叫奶娘替我傳的話，你們難道至今還是聽不進去？”
渤海夫人張了張口，隻得說“聽進去了。可是現在聽也晚了啊！娘娘不知道，原本那些被老爺他們勸住的政令，都繞開三省直接下達了。可恨李奇耳根子軟，幾句話就打了退堂鼓不說，還幫著陛下去傳令執行！果然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些被聖上硬頂著反對意見提拔上來的，沒資曆沒年紀，就是專會拖人後腿！”
陳昭容閉著眼不理，安心等這陣過去。
渤海夫人罵一陣李奇又罵晴翠“陛下雖然年輕，以前何曾做過這樣大違規矩的事？那小妖婦鬨完含章殿就被陛下領進去了，第二天就開始胡來，還不肯見大臣，可見都是那妖婦攛掇的！真是個蘇妲己。”
陳昭容立刻喝止“夫人慎言！天子行事，不是你們能妄加揣摩的，更不可謗議君上及宮嬪。”
渤海夫人更委屈了“難道你我母女，內帷之中，還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嗎？一個鄉野村婦，得蒙天恩入宮，不說規規矩矩學點婦德好生侍奉，卻腳踩丹陛大呼小叫，還妄議朝政，自古以來後宮就是不得乾政的。”
陳昭容深吸一口氣，到底壓不住火，怒斥道“你們不跳出來跟個封妃旨意較勁，她哪來的機會插手朝政？陛下年少英武，乾綱獨斷，你以為他是三歲孩童嗎，誰教什麼他都聽？後宮乾政後宮乾政，後宮能不能乾政說到底還不都是陛下一句話？難道先前陛下就不曾與我說過朝政？”
渤海夫人訕訕道“那，那自然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陳昭容沒好氣地說，“你們給我爭得好大臉麵，自回宮到現在，陛下彆說像往常那樣過來和我說說朝上的事，就連點心都沒賞過一塊。淑妃不分日夜往紫宸宮跑了好幾次，連身邊侍巾都跟著沾光，我連去都不敢去，萬一被攆出來，那可是更光彩了！”
渤海夫人得知坑了女兒一把，頗不自在“我們一開始想的是，一來借著這事表個態，免得陛下總提拔泥腿子；二來也是跟蔡國公府拉近點關係，皇後娘娘最聽她母親的話，要是呂國夫人和我關係好了，她在皇後跟前勸幾句，你日子不就更好了嘛！誰想到，誰想到……哎！這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嘛！”
陳昭容不開臉，渤海夫人自己在那長籲短歎“民女不能封高位倒是攔住了，老爺回去辦公時候才發現，陛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提拔了個什麼家世都沒有的梁輔臣進太倉署，管國庫收糧核驗的事。正好趕上秋糧入倉，那些混雜砂石太多的、斤兩不夠的，都被翻出來報了上去。好在老爺主要還是在禮部管事，沒直接打在咱家臉上。”
陳昭容冷笑“戶部下轄除平準令外，少府與造作局一內一外，都等於天子私庫。也就剩個大司農算國事，如今卻又來個梁輔臣，戶部幾與天子後花園無異。好啊，好得很，你們多鬨幾次，陛下必定更歡喜。”
渤海夫人苦笑“娘娘，現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陛下委實太偏向那些泥腿子了。”
“你們接著鬨，陛下還會更偏向他們，”陳昭容閉了閉眼，“老爺不曾被訓斥回家閉門讀書吧？”
“這倒沒有，自回了京城，大家正常辦公，陛下就跟沒發生什麼事似的。”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陛下缺能臣、賢臣。他為什麼不攆老爺回家，就為什麼要不拘一格用賢才，”陳昭容看著渤海夫人，“老爺又不是那隻能靠祖輩恩封、女眷裙帶提攜的廢物，他既是勳爵，偏又願意科舉入仕，所以先帝和陛下都偏愛他。老爺隻要做好為人臣子該做的事，又與陛下有師徒之情，誰能動得了他？蔡國公有什麼能力，值得你們親近？你們越是和酒囊飯袋捆在一起，陛下越厭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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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渤海夫人仍不開竅，陳昭容隻好下點猛藥“你們就算不管我的死活，難道我那哥哥弟弟們的前程也不管了？還想被陛下駁回幾個侍衛名額？”
事關子孫家族，渤海夫人隻得說“知道了，我回去就跟老爺說。”看陳昭容臉色緩和，又忙說“可是娘娘，咱們不能總這麼安靜啊！我們在外頭使勁，你也多去見見陛下，早日手裡有個皇子，往後的日子也有靠。”
陳昭容隻覺血上腦門“你們就那麼不想過安靜日子嗎？使勁使勁，再使點勁我一條白綾吊死豈不痛快！”
渤海夫人走得有點狼狽，陳嬤嬤端來一盞雪梨茶，溫聲勸道“娘娘說了半天的話也累了，喝點甜湯潤潤嗓子。”
陳昭容也不抬手去接，怔怔看著窗戶，那細密的紅紗春天時就褪色了，皇帝原答應了給她換成玻璃，又精致又亮堂，然而清冷的月光遇見了盛夏的暖陽，眼裡隻有那一片明亮的翠色，哪裡還記得陳舊窗紗呢？
“春香滿華堂，春燕築巢忙。
花開得晴暖，花落夏日涼。
隻盼征途短，未覺秋夜長。
料是無情月，不照離人窗。”
陳昭容輕聲慢吐，末了悠悠一歎。
昭陽宮裡，聞聽秦嬤嬤老家來人，正在朔曙門外候著，晴翠忙說“嬤嬤既有家人來看，今天放你假，去和親人聚聚吧。”
秦嬤嬤搖搖頭，略帶苦笑“不是家人，是老家那裡統一托付的人來了，把錢給他就行。”一時又有小太監來傳話“竹香姐姐，菊香姐姐，你們老家的人也拿著引信到了。陸管事說不用姐姐們辛苦，待會兒他也要去朔曙門，一並給嬤嬤姐姐們帶過去就是了。”
竹香等人道了謝，來向晴翠暫時告假一刻鐘。
晴翠詫異道“難道你們的家人都來要錢了？”
鄭嬤嬤說“這是老規矩了，一到年底，老少宮女太監都這樣。家人或者托人來，或者自己來，我們就在朔曙門那裡把錢交給來人，養活家小。”
晴翠勸道“嬤嬤，你們彆怪我多話，你家裡人再好，你那些兄弟未必拿你當一家人。你不進宮，嫁到彆人家，受了委屈他們不管你。你進了宮，無兒無女一輩子，他們更不會考慮你的將來。你們還是多給自己攢點錢最好。”
三個嬤嬤都說“確如娘子所說，隻是總不好直接就不管了。我們能做的也就是借口日子不好過，少給一點。畢竟孝字當頭，誰也擔不起這樣的罪啊！”
晴翠便問道“我先前聽宋靜怡說古代的事，裡頭就總有些大孝子，這幾日認字讀書，更是聽了一耳朵的忠孝節義，這個孝字這麼厲害？他們一開口，你們就得給錢？就不問對錯是非了嗎？”
鄭嬤嬤點頭道“不問是非對錯，隻看那是不是你爹娘，隻看你是不是他們的兒女子孫，就這麼壓人。”
劉嬤嬤說“昔年宮裡有個小太監，他爹好酒嗜賭，欠了錢還不上，就把這小兒子賣給了老太監，閹了帶進宮。小太監吃了好些苦，後來靠著勤懇做事得了先帝青眼，提拔到身邊做了個小管事。這時候他爹聽說他發達了，便托人來找他要錢。小太監很是悲憤，就說‘當年你不管我，還賣了我，如今我苦熬出來了倒要給你們錢嗎？怎麼不記得賣掉我的事？’因此不理。這話叫先帝知道了，以他不孝而廢去職位，又命他贍養父親。”
晴翠聞言怔愣半晌方問道“那今上也會這樣看重孝道嗎？”
鄭嬤嬤說“古往今來，沒有人君不倡導孝道的，忠孝忠孝，清明朝堂，豈有任用不孝之人的道理？娘子想想陛下封賞的旨意，是不是以娘子救駕，使他能繼續在太後膝下儘孝做依據？何況陛下已命人將此事跡寫作話本戲曲，要往普天下宣揚娘子賢孝呢！”
嬤嬤們各自拿了錢交給陸仁嘉，由他帶去朔曙門便罷。
晴翠還沒來得及替嬤嬤想個長遠辦法，次日來了個小宮女，稟報道“奴婢是朔曙門的，那邊來了一對男女，自稱是才人娘子的父母，要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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