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看著長身玉立的林黛玉,瞬間變了顏色,本就是一張白皙的圓臉,此刻簡直慘白成了一張紙。
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在她心裡跑馬燈一樣倏然過了一整遍,許多她之前刻意不多想的細節,也都被她強令自己想了起來。
鶯兒為什麼會出去得那麼容易,湘雲為什麼會來得那麼容易;
襲人為什麼會被找到得那樣容易,寶玉為什麼會出來得那樣容易;
而自己又為什麼會那麼容易就跟母親見麵、且有了一間可以暢所欲言的安靜牢房……
所以,這是林黛玉因勢利導、算計好了給自己和母親挖的坑,而自己,居然就這樣毫無疑慮地跳了!
寶釵隻覺得心裡一片冰冷。
在賈府時,眾人都在她們之間比較,都說自己寬厚大度、隨和可親;可一談起黛玉,卻說“聰明機靈,就是嘴裡刻薄、不肯容人”。
自己當年拿那個當好話聽,還多少得意!
可是細細想來,這不就是說自己在天賦上比不過人家,所以才好脾氣麼?!
她這裡思潮翻湧、呆立無言;
薛姨媽卻一眼看見黛玉,便瞳孔緊縮,惶急失態,攥著胸口的衣裳,大聲尖叫起來
“不!不!我不認,我什麼都沒說!我不認!”
薛寶釵被這一聲喊喚回了神,忙上前抱住母親的肩膀“母親,您冷靜著,小聲些。”
林黛玉卻不等薛姨媽反應過來,便衝著楚刈指了指那差役手中的供紙。
楚刈會意,伸手抽了過來,捏在了自己手裡。
“您不認也沒什麼。總有人會認的。”黛玉彎了彎唇,又看向過道裡畢恭畢敬站著的兩個女牢子,“帶路,我去瞧瞧小史侯夫人。”
前頭撇清的女牢子答應一聲,前麵帶路。
而收了玉簪的那個,則留在最後,鐐銬又從後腰上抽了出來,朝著薛寶釵母女一晃,臉上再也不見什麼溫和
“跟上!還等老爺請你們不成!?”
母女兩個終於明白過來。
什麼心疼孝順女兒、被母女情深打動等姿態,都是奉命裝出來的!
薛寶釵低著頭咬住嘴唇,扶著母親一言不發往外走。
薛姨媽卻生了恨意,看一眼黛玉背影,朝著女牢子高聲道
“牢子大姐,您剛才還收了我女兒一根翠玉簪呢!您不能這樣翻臉不認人罷?”
女牢子挑著眉從懷裡摸出那根簪子,對著牢裡的火把眯著眼看了看,嘖嘖讚道
“通透!一看就是上等貨!”
捏到薛姨媽眼前晃一晃,又收回了懷裡,還拍了拍,“怎樣?老爺就收了你的孝敬了!
“這是昭慶郡主一早就吩咐了的!若不收,怕你們不當真,反而要防備了!”
女牢子陰著臉笑,鐐銬頂住薛姨媽的肩膀,狠狠地往前推,喝道“快走!”
這簡直是,自取其辱!
薛寶釵低著頭,半遮著臉,死命地拽著母親往前走,小聲勸道“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娘,不要強!”
薛姨媽忍氣吞聲,握住了女兒的手。
在牢門口站定,黛玉甚至帶了一絲好奇,看向裡頭。
四個女人。兩個把著一個角落,相互依偎著取暖;
一個在床上大大咧咧地側身朝裡躺著,根本對外頭的喧囂置若罔聞;
剩的最後一個,則已經緊緊地盯著自己,慢慢地站了起來。
黛玉看著麵前的人,嘴角微彎“小史侯夫人,許久不見,彆來無恙?”
小史侯夫人跟黛玉之間,隻隔了兩臂的距離,這中間便攔著一道牢門。卻像是隔著一世山海、廿載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