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年帶著家裡人一路向北。
從老家出來這一路,聚起來的人越來越多。
有能拐著彎攀上交情的,打從出發就跟著。
有路上遇到的,一聽目的地相同便生了結伴而行的心思。
還有渾然不知他們要去哪,前頭有人帶著,就在後頭隨大流跟著走的。
各式各樣的人湊在一起。
男女老少艱難的趕著路。
此時才逃離家鄉的這些人,都是實在熬不下去的。
心中懷著那一點可憐的寄望老天開眼給他們下來點雨滴子的念想,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當水成了比糧還貴的東西,砸斷自己的骨頭賣了都買不起那麼一口。
走出去,逃離這裡,便成了大家夥唯一的指望。
從北地回來的風大年被眾人選做這支日漸龐大隊伍的領頭人。
風家在那邊有親,親戚是吃官家飯的,來辦公差的時候給他家好多銀錢,還沒忘定了親的表妹,將風家閨女接走去關州享福啦!
是的,這般與事實相似又不相似的傳言在這支逃荒的隊伍裡傳得人儘皆知。
明明隻是風家自家的事,卻好像隻要風家能過得好,他們就也能過得好一樣。
懷揣著對好日子的渴望。
一群人瘦骨嶙峋,眼中卻依然閃著星星點點的亮光。
這點亮光,在他們好不容易走出樂山府時,被四散逃逸西州百姓告知齊王造反,西州軍與關州軍正在大戰,關外的西蠻入關了,燒殺搶掠……幾欲熄滅。
就好像被重錘當頭砸過來。
頭暈目眩。
眼冒金星。
他們該怎麼辦?繼續走下去嗎?一頭紮進兩軍對壘的戰場,還有殘忍好殺的蠻夷,據說就沒有人能從蠻子的馬下逃脫,被劫掠的村子,無一活口。
回頭?
樂山府難走的山路,讓他們實沒有勇氣再走一遭。
就算順利走回去了。
老家乾旱得活不成。
飯可以少吃,餓上幾頓也能忍,可沒有水喝,那種從內到外火燒火燎抓心撓肝的滋味他們這輩子都再不想有了。
“不然咱們就在這山裡活吧?”有人望著地上鬱鬱蔥蔥的綠色,“至少這裡能找到水,草也管夠。”
老家連草都沒得吃,能被扒動的樹皮都被扒得差不多了。
風大年搖搖頭。
在山裡生活沒那麼簡單,小安村有曾經的山民,要是山裡住著好何必下山?
更何況他們不懂如何驅逐蛇蟲鼠蟻,糧食也所剩不多,進山生活,難道真的天天吃草?
時間久了,挨不住的。
“先生火,熬些米湯每人喝飽。”
越往北走,找到水的頻率越高。
這也是他們堅定不移走下去的動力。
米糧不多了,可能喝個水飽,便覺得無比滿足。
“風兄弟,還有多久能到?”
“按咱們的腳程,至少要大半月。”
“前天路過的那個村子,實在太嚇人了,風兄弟,咱們不累,再走快些成不?”
說起那個村子,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看那村子被打砸燒的痕跡,應該是讓入關的蠻子禍害的,幾乎家家院牆上濺著血,活人死人都不見,大概是逃過一難的人收殮了同村的屍首,而後一道逃離了村子。
他們連村裡水井裡的水都不敢喝。
那些空屋子更是連進都不敢進。
更彆說搜找食物。
恨不得馬上逃走,離著越遠越好。
一群人嚇得連著走了大半日的路,累得夠嗆才停下歇歇。
今日才算好些。
但一被提起,回憶起那空蕩蕩泛著血腥氣的村子,就覺得全身都麻酥酥的,心裡瘮得慌。
“提,提它乾啥,咱昨個兒快走一日,今兒好些人都受不住了,我家丫頭瘦得一把骨頭,我,我都背不動了。”
瘦弱的小丫頭乖乖的貼著她爹背上。
大頭細身子,單薄的身體像是支撐不住頭的重量似的,要靠著依著才能讓它好好的長在纖細的脖子上。
男人先蹲下,粗糙乾裂的大手輕輕的扶著她,感覺到閨女站穩了,才鬆開手,慢慢站起來,眼前一陣搖晃。
雞爪子一般的兩隻手無聲無息的伸出來,環抱著爹爹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