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林初好果然又見到了那位老者。
白家載著棺槨的牛車緩緩駛過，再沒有了往日神醫弟子的排場，平日相交公子貴女，前呼後擁的崇拜者都不見了蹤跡。
伊人已逝，隻有些許她曾經用心診治過的百姓，還記得那年有女若清風暖陽，一味藥，一根針，便讓他們遠離了病痛。可再也無人知曉，這些是不是白薇想要的了。
老者將手中的白菊，輕輕放在了車上。然後意外的，看向了林初好。
林初好也不怯，衝他微微點了頭。
牛車駛過，眾人有跟隨，有散去。林初好轉身時，老人身邊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家師請姑娘去茶館一敘。”
從那老人看她起，林初好就知道他有話要說。見她猜的沒錯，便跟隨年輕人走進了一處，要轉幾個巷子才到的幽靜茶館。
說是茶館，因為門口掛著招牌，可這裡的位置實在偏僻。院內青竹池塘，茶館修的雅致，卻沒有一個客人。想來這茶館主人用意也不在經營。
林初好被年輕人引到一靜室。
室中開窗卷簾，前後貫通，茶壺上水汽嫋嫋，引風輕撫。
茶幾前，老人端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林初好上前躬身作揖，“見過神醫。”
老人微微點頭，算是承認了身份，“坐。”
林初好在老人對麵坐下，年輕人為她斟了茶，便退了出去。
“不知神醫今日叫我來，可是為了白若？”
“你是景國使，”老者開口，“卻竟與我是同道同緣。”
“我林家本是商人，”林初好笑道，“還未有從醫打算。”
“你應知我說的是什麼。”即便不知，老者也沒再提，隻緩緩道“不知景國使有沒有時間，可願聽聽我這個老年人的故事？”
“我倒是最喜歡聽故事了。”林初好在他對麵坐下。
老人點了頭，緩緩講起了那些過往。
“那年夏天我在五冠寺旁的山上采藥，山間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一人玩耍，她見我累的滿頭大汗，就從屋中拿了她娘做的冰飲給我消暑。我路過幾次，那女孩都笑著招呼我，送冰飲給我，還願和我聊天。”老者歎了一口氣，似在回味其中滋味。
過了許久，他繼續道“見的次數多了，我便和她多聊了幾句，她說她娘在五冠寺外賣冰飲。我才知道，那冰飲本是她家用來謀生計的。所以她自己舍不得喝，可見我這個老人家滿頭大汗，卻拿與了我。我見她生性良善，便生了要收她為徒的心思。
我試著教她認藥材，要她記住每味藥材的藥性，她都記的又快又好。那日他父親來了，我說和他說想收白若為徒，帶她離開。那日我才知曉，白若竟是太醫之女。”
老人喝了一口茶，林初好又給他倒上，那茶清香至極，可林初好卻在老人臉上看到了苦意，好像那茶，如東方珩給她請的藥，味之奇苦。
“我本還擔心白學穀不願意，不想他直接跪在了我麵前，痛哭起來。幾百年了，人們都忘了神醫族，可白學穀記得。
他告訴我白家祠堂裡，那個用炭筆寫好的白言牌位，至今都未雕刻。因為他們都不相信白家家主，神醫之術的一代繼承人，會無聲無息的死了……有時候我都快忘了過去種種，可他卻記得，奉為圭臬的記得……
那天他給我講了白家這許多年衰敗，人丁稀少，仕途全無。甚至他上麵幾代都未有從醫之人。可白家人太短命了，於是他拚命習得醫術，想要自己活著，也想要白家後人能活下來。
他雖未明說，可我知曉，出了這般窺了天機之人，能逆著天道多活了這麼多的年月，許是奪了白家全族的運。所以他要我替他的長女治病，我便應了。可幾日後，當我要帶白若離開的時候，白家送來的卻是白薇。
……原來人心是無止境的，他試探知我對白家心存愧疚，便讓我給白薇治病。見我治了病，便想換了白若。
所以我沒帶任何一個走，而是每年夏天來山上的彆院教兩人醫術。我不分嫡庶，同等對待兩人，可論天賦，論努力白若都更勝一籌。我答應她，等她學會用引氣倒行的針法，便帶她回桑臨，去神醫穀。
可白學穀這個人抓準我對白家的愧疚，見我如他所願，收了白薇為徒。便又找了機會，大肆宣揚了此事。我不願再次被他擎肘，從此再未來過章都，也未見過白薇和白若。
前幾日我得知白薇的死，才知白學穀早已借白薇身份，官至一品。而白薇早就不在是過去那個願意治病救人的孩子了，隻有白若，依舊守著不提師承的承諾，未忘本心。我這次，本是來帶白若走的，不想卻是訣彆……”
許久許久，老者和林初好都未開口。
當舊日種種被揭開，誰是誰非？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神醫不想再被利用，自是不會知曉白若母親的死，更不會知曉她心中的恨。
白學穀違反了提保密的諾言，有恃無恐的將神醫的存在昭告天下，讓白薇成了受人愛戴的神醫弟子。而白若，守著心中諾言，卻受儘欺辱，終沒等到師父來接她。
可對錯，又怎會那般分明呢？
林初好不知那日，他們喝了幾杯茶。
隻記得茶水入杯，水流不疾不徐，在茶碗中撞出一個個沉浮的漩渦。
“林姑娘，你可否幫我一個忙？”不知過了多久，老者開了口。
“神醫請說。”
“請林姑娘幫我向白若說一聲抱歉，是我這個師父，讓她失望了……”
大理寺的監牢。
同一個地方，幾日前關的還是賀寧，如今裡麵的卻是白若。
林初好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和何寶女兒探討，不同溫度下屍變的不同。她說話的時候，嘴角噙著笑，竟是從前誰人都未曾見過的自信模樣。
見林初好和賀寧來了，何寶帶走了女兒，留他們三人說話。
白若見賀寧倒也沒有仇恨模樣，躬身深深一拜。未說歉意，也未說請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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