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聽完也是淚眼婆娑，跟著大寶他奶去了一趟李家，不管是作為同一個村子的人，還是作為生前的好友，總得去看一下，去給送一程。
李家此時哭聲連天，那悲痛欲絕的聲音誰聽了都會為之共情。接連失去了母親和孩子的李氏夫妻倆，不停的抽打著自己，責怪自己沒能讓孩子走之前吃上一口肉，責怪自己沒能讓孩子與母親生前沒吃上飽飯，責怪自己為了臉麵，不願去其他人家借糧，導致全家一起吃觀音土，才有了現在的一切後果。
其實在場來吊唁李老太的眾人都明白，都這年景了，誰家有點糧食還不都是緊緊拽在手裡，哪裡敢借人。即使真的能借到糧食，那也是高利貸，利滾利的等到年景好起來，估計傾家蕩產去賠也不夠。你以為隻是解一時之急，可人家惦記著的卻是你的全部身家性命啊！土地是農家的命根子，是那自己幾代人的心血滋養出來的，不到萬不得已走投無路誰家敢賣地。
如今像是一個死局，家裡沒糧的想要活命就隻能賣地，若不換，一家老小就得餓死。若拿地換了，換得糧食雖然能繼續苟延殘喘，但將來家裡沒了地種糧食，一家老小還是得餓死在街頭。
他們村還算好的，暫時還很少有人賣地，更沒有賣兒賣女的。像是在蓮花鎮、管窯鎮、鐵佛寺鎮上，你去走一走，滿街都是賣地賣兒賣女的。
如今在他們這邊是大戶人家樂逍遙，二戶人家賣牛馬，三戶人家賣田莊，四戶五戶沒得賣，賣兒賣女上街坊，姑娘換得幾鬥米，小兒隻換幾鬥糠。至於賣兒沒有賣女貴，自然是因為這些人家買下姑娘是為了等荒年一過留著給兒子做兒媳用。買男的回來既要吃糧食，現在地裡又沒什麼活乾，買回來也沒有用。
四戶五戶都是最窮最苦的底層百姓，這樣的人家一直是最多的，所以大街賣兒賣女的居然比賣畜牲賣地的還要多，也算是千古奇觀了。
而蘭溪村之所以好一點，也是多虧了他們在山裡，能找到吃的東西比平原多一些，再加上他們跟著顧家多少做了些準備，所以這樣的情況在他們村暫時還沒有發生。
不過暫時還沒有發生，並不代表著以後就不會發生！若是這旱情一直持續下去得不到緩解，那他們蘭溪村恐怕最終也難以幸免，難免會和外麵那些地方一樣，徹底淪為賣兒鬻女的人間地獄。
顧老太看著眼前的村民，他們不像顧家底蘊豐厚，囤積了充足的糧食。他們做不到準備充足，即使他們已經很努力了，但家中所囤積的糧食還是不夠吃。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的增加吃麩糠、草根、樹皮、觀音土的量，讓自家本就不多的糧食減少速度慢一點，更慢一點………而這，就是李老太和她孫子死亡的原因。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顧老太現在為了安全平日裡很少出門，見人也隻是路上遇見一兩個，所以隻覺得他們都瘦了。像今天看到村裡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還是大半年前。
大半年前雖然也遭受了災，但遠不及今年這樣嚴重，村裡人那時雖然都受了影響，消瘦了許多，但決計沒有像今天一樣，一群人聚在屋子裡，竟感覺人人臉上皆有菜色，毫無生氣，臉上青黃一片，和僵屍差不多。
顧老太心疼李老太與其孫子的死，更心痛這一屋的本村村民，他們連糠都要吃不上了，而自己家竟然還在為鹿肉吃不完怕臭而煩惱。即使她內心深處無比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由他家所造成的，無需愧疚，然而……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這點永遠沒變，人天生有共情，更何況對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人。
顧老太像是失了魂一樣回到家，看著一家人興高采烈的談論著鹿肉的吃法，到底是燉湯還是炙烤，她惴惴不安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顧家的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顧老太突然想乾這種事，但她既然說出來了，所有人都沒有反對。尤其是顧亮，他作為鹿的捕獲人，理應享有對鹿肉的最大分配權。但他這次沒有多說什麼，在這年景下，一個人無論自私自利還是慷慨無私，都是合理的選擇。
“娘，我想吃肉，我想喝粥……”日頭漸落，一個五六歲孩子躺在自己娘親懷裡，用著撒嬌的語氣向娘親懇求道。孩子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多久沒有喝過米粥了，更是記不清肉的味道了。本來他睡前是要吃觀音土做的大餅的，吃飽後他就可以躺著睡覺了，可今天，鄰居家的哥哥死了，他的母親不讓他吃‘大餅’了。他現在胃裡餓的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
孩子的母親聞著空氣中的香味，十分好聞。“是肉香啊！應該是顧家在燉鹿肉吧，隻有鹿肉味道才這麼大，才能傳這麼遠到她家。”孩子母親腦子裡這樣想著，鼻子不自主的又多嗅了兩口，肉的香味實在太過美妙。不過肉香再過美妙，她也不得不起身將門窗關好，因為這肉香讓她兒子睡不著。
哦，或許窮人連聞肉香的權利都沒有，因為知道肉的美妙，知道是自己吃不到東西，所以才會抗拒這肉香。
孩子在她懷裡翻來覆去，兩炷香的時間還是沒睡著，她並沒有不耐煩，因為他知道餓肚子的難受，知道餓著入睡是有多麼的困難。
就在屋內母子倆大眼瞪小眼時，他們家的突然被敲響了。
“誰啊？我們家都已經睡了！”母親在屋裡喊著，她不太想開門，此時天快要黑了，她怕有人趁機闖入她家，將最後的糧食給搶走。
“是我，顧亮。”顧亮在屋外回答道，又怕這戶人家沒聽過他的名字，又補充說“村尾顧家顧長平的兒子！”
屋裡女人聽到是村裡顧家，頓時放心多了，顧家大門大戶，家中有糧又有錢，必然不會她家有什麼想法。
女人打開門，門前站著是顧亮與顧二妮。女人與顧家來往少，便開口問道“這麼晚了，找我家有什麼事嗎？孩子他爹去縣裡找工乾了，這些天還不在家呢。”
“沒事，劉四嬸。”顧亮很溫柔的說道“我不是從山上弄了一頭鹿回來嘛！俺奶想著全村的人許久沒吃肉了，便將鹿肉放入米中燉成了肉羹，說是每家分一點，大家都嘗嘗鮮。”
顧亮麵帶微笑，說的極為真誠，倒是麵著的劉四嬸有些愣神，半天沒有反應。
顧亮又重新說了一遍，讓劉四嬸拿碗出來盛粥，劉四嬸這才有了反應，臉上表情突然像煙花綻放過一般，極為燦爛且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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