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櫻眼中的世界!
仿佛舞台上初次演出的戲子,
慌亂中竟忘記了自己的角色,
又像被觸犯的野獸滿腔怒氣,
它那過猛的力量反使他膽怯。
妹妹接回家後,母親和父親迅速辦理了離婚手續。按照離婚協議,房子和妹妹歸母親;周櫻歸父親撫養,除去學費再另外每個月負擔三百塊的生活費。
看到父母的離婚協議,周櫻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問題並不是這份協議怎麼去執行,怎麼確定雙方是否真正執行了。而是——為什麼會有離婚協議這種東西的存在?血緣這件事,真的是能靠白紙黑字就可以輕易劃分界限的嗎?一個家庭靠著這份協議,以後就可以凡事涇渭分明了嗎?
更讓她不解的是,母親和父親在辦離婚手續前,還去鎮上的照相館拍了兩張婚紗照,那婚紗照至今還在家裡的衣櫃抽屜裡放著。照片上的倆人穿著潔白的禮服,父親身著合身的白色西裝,英挺俊朗。母親頭戴蕾絲頭紗,身著一件綴滿亮片的曳地婚紗,畫著精致的妝容,美麗嫻靜。他們靠在一起,母親挽著父親的胳膊,臉上都帶著微微的笑意,乍一看,像極了恩愛的新婚夫妻。但從他們毫無波瀾的眼睛裡卻能看出,這是對貌合神離的男女。
兩張照片的其中一張,後來在父母又一次的爭吵中,周櫻從櫃子裡翻出來,用菜刀剁成了碎片。那次看到他們吵架時對彼此惡毒的咒罵和歇斯底裡的瘋狂打砸,長久以來的靜默終於讓周櫻崩潰。看著照片上那對曾經的璧人變成了如今讓人生厭的模樣,她隻覺得深深的諷刺!照片上倆人的笑意也變得刺眼無比,她迫切地想要撕碎眼前的假相!
當她抓著一把被切碎的照片狠狠地朝著客廳中怒目相對的兩人投擲過去的時候,倒是讓他們瞬間停止了敵對,反而同仇敵愾把矛頭對準了她。
“你發的什麼瘋!”父親怒吼。
“你們看看現在誰比較像是在發瘋?”她針鋒相對。
“你說誰發瘋?大人的事你一小孩子彆管!”父親紅著眼睛瞪著她。
“周櫻,這照片不是上次剛照的婚紗照嗎?你怎麼還給弄成這樣了?”母親抓起桌子上的一塊殘片質問。
“你們婚都離了還要這婚紗照做什麼?有什麼意義?”她反問。
“你這個小孩是怎麼回事!啊?大人做的事情還需要跟你來彙報?跟你有什麼關係?有沒有意義又關你什麼事?你還竟然還敢拿東西丟老子!老子平常就這麼教你的?啊?”父親極為生氣。
“你教我什麼了?你平常除了喝酒,在家的時候又能有幾天?不是罰我麵壁,罰跪,讓我做這個那個。你真正陪過我嗎?”她質問。
“你現在還會頂嘴了是吧?我這都是為了你好!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了。”父親一臉的不耐煩。“還有你說的沒陪你······爸爸需要賺錢養家,哪來的那麼多時間在家啊?”
周櫻此時已不再想說什麼了,很早之前她就發現父親是一個無法溝通的人,他永遠會用自己的那一套說辭來搪塞自己,儘管理由站不住腳。反駁多了無益,她覺得累了。
離婚後,父親幾乎也就不回家了。母親似乎也接受了以後要獨自照顧她們姐妹倆的事實,每日隻是勤懇地收拾家務,照顧妹妹。周櫻覺得繃緊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了,她實在是受夠了之前那複雜的家庭關係。
妹妹每個月需要喝掉五包奶粉,周櫻在超市看到過那種奶粉,簡易的藍色包裝袋,十五塊錢一包。她從未見母親出去買過奶粉,每次都是聽母親的吩咐去家附近的一條小道上等著一位叔叔,從他手裡接過一個大袋子,那袋子裡有時裝著些蔬菜和肉類,有時是水果奶粉,有時是日用品。
周櫻初見那位叔叔時隻覺著有些眼熟,後來才知道他就是外公村裡那邊的人。曾經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周櫻似乎是見過他幾次。這麼幾年過去了,眼前這個看起來溫和乾淨的俊朗男人似乎都沒怎麼變樣。周櫻對眼前的男人有著莫名的好感,或許是因為他身上那儒雅的氣質,又或是因為他跟外公是一個村的。後來她才明白,其實她的好感跟那個願意幫助她們的男人的外表和地域沒有任何關係,隻不過,在當時母親和她所處的艱難困境裡,有那麼一個願意傾力相助的人,無論對方長成何等模樣,又或是哪裡人,她是不會去拒絕彆人的幫助的。
她沒有問起過關於那位叔叔的任何事,直至成年後她也從未提起,那似乎是她們母女倆心照不宣的秘密。儘管她偶然會聽到本村裡的人時不時地在背後議論母親,或是陰陽怪氣地問她一些問題。那些平日裡在母親麵前客氣相待的村民們,總是讓周櫻驚異於他們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人們即便是好人,大伯母他們顯然是好人——在對彆人說三道四後,居然又可以在那人麵前表現得友好如常!在周櫻的眼裡,對他人的責難應該是直言不諱,而且即使不是無法掩飾,也起碼是難以掩飾。她想,自己永遠也做不到如他們那般。
周櫻隻聽母親正式提及過一次那位叔叔,“那個叔叔······他姓吳,你叫他吳叔叔就行。以前跟媽媽是同學,他現在在小學當老師。以前······你外婆想讓我嫁給他······我沒同意······你吳叔叔早兩年離婚了······”母親說起吳叔叔的時候,聲調柔和,眼裡流轉著溫柔的波光。
吳叔叔偶爾傍晚時分會騎著摩托車過來家裡呆上一會,來的時候總會帶些周櫻喜愛的零食和母親愛吃的水果。後來再聽到門外傳來的轟隆摩托聲,她總能準確分辨出哪種聲音是吳叔叔的車。他似乎也很是喜歡妹妹。“妹妹長得這麼可愛,任何人見了都應該會喜歡”。周櫻心想。每次吳叔叔來的時候,總會把妹妹抱在膝頭逗弄一會,有時還會把妹妹舉過頭頂,逗得妹妹興奮得咯咯大笑。他也會關心周櫻的考試情況,遇到難解的題,他會極有耐心地在本子上列出步驟仔細講解。吳叔叔每次來總是在家裡呆到晚上八點便騎車離去,聽說他家還有一個大周櫻一歲的兒子,在鎮上的初中上學。她曾很多次萌生了想見見那個哥哥的想法,或許,他們會有共同的話題······
那段時間周櫻的學習成績也逐漸提高,期末考試的時候竟然還史無前例地考了第三名。加上之前參加全鄉演講比賽的第八名和舞蹈比賽一等獎的成績,那次領成績單,她上台領了三次獎狀。在全班同學豔羨的目光和老師讚許的話語中,她感到無比的快樂!獎品是三個內頁裡印著鮮紅獎字的硬皮本子,本子還帶著一把小鎖,是那時孩子們最想擁有的最時髦的文具,周櫻一直想買一個,可惜價格實在是太昂貴。她在超市看到過標價,一個本子八塊錢。然而這次獲獎,卻一次就得到了三個,簡直是太幸運了!
當她拿著這些獎狀和獎品回到家時,母親也由衷地開心,當下就讓她去村裡的小賣部去買了一盒圖釘,然後把那三個鮮紅的獎狀端端正正地貼在客廳的牆上,並端詳了許久。周櫻許久未見母親這般發自內心的笑意了。
此時她不僅滿心歡喜,還對一個男孩耿耿於懷。那個男孩是她領成績單從教室出來的時候在操場上看到的。老實說,當時並未看清他的長相,隻是遠遠地看到操場邊成排的桂花樹下走過去一個身材比班裡同學都要高大的陌生男孩。側麵看過去,那個男孩裸露的脖子和側臉極其白皙,留著烏黑的利落寸頭。他高舉著手臂,手指欣長,一路任由指尖輕柔地劃過桂花樹油亮的葉片。不知為何,周櫻總覺得眼前那一幕,那個男孩身上散發出的一種特彆的憂鬱氣息,讓她感覺既清冽脫俗,又溫柔迷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他是誰?肯定不是學校的學生,學校裡的學生大都熟悉······是哪個老師的家人嗎······?”止不住好奇,她隨即還問了好幾個同學,這才知道原來那個人是之前新來的美術老師的弟弟。
驚鴻一瞥。
周櫻那時不知道的是,那個氣質出眾的男孩會在未來很多年都跟她有著情感上的特殊羈絆。也是後來,她才明白,喜歡的開始總是很偶然。一件對彆人看似很尋常的一件事,不經意間卻瞬間擊中了一個人的內心。靈魂開始震蕩,原本目光所及平淡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