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朵爺！
說實話，這種民事糾紛的案件在順天府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既沒出人命也沒有高層緋聞的狗血劇情，就是兩個暴發戶在故意挑事鬥氣——鬨到現在都嚷著要上公堂打官司，無非就是價錢沒談攏罷了。
總之，林易之是沒太當回事。
然而到了升堂的正日子，那場麵還真是把林易之給驚著了——至於嗎？天子腳下的京城人民就這麼沒見過世麵嗎？就這芝麻綠豆的小破案子？想當年三堂會審滅門大案的時候也沒見來這麼多旁聽的人啊？
林易之當然不知道，自從定下升堂準日子那天起，關小朵就開始忙於各種準備，並且早早就先把海報貼出去了
由於提貨的門店被砸，導致已交付定金的會員無法如期拿到預定的貨品，店長將給所有會員適當補償！屆時希望大家一起到順天府旁聽，密切關注事件進展有福利喔！??????
——怎麼，現在這些做生意的，連打官司都能順便帶貨了嗎？！
不管林易之怎麼看，反正之前在關小朵店裡訂過滑板和護具的、交過唇膏定金的、預定了榨汁機的，就算本人沒到，也大都派了家丁或是小廝過來。等聚集的人群一旦小有規模，便又吸引來更多不明狀況純粹圍觀看熱鬨的瓜民，結果人越聚越多，最後乾脆就把順天府的大門口給擠了個水泄不通。
林易之來到堂上的時候，遠遠瞧著鬨哄哄的大門口，心裡正一陣臥槽臥槽的，卻突然間發現堂下站的被告林震居然跟自己是同款表情——顯然他也沒做什麼準備，隻把那幾個肇事的家丁帶過來了，在關小朵聲勢浩大的應援陣容麵前顯得相當勢單力孤。
林震今天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把厲雪竹帶走，隻是萬沒想到關小朵還能搞出這麼多花樣來。
他對這場官司還是挺有把握的。畢竟厲雪竹逃婚是事實，況且他手裡持有婚書、背後也有厲家人的支持，這官司不管怎麼打都是證據確鑿、理由充分，輸贏毫無懸念。退一萬步說，就算關小朵再怎麼會狡辯、最終官府沒能給她定罪，最起碼他能把厲雪竹帶回去完婚，血賺不虧。
至於砸店的事嘛，原是想著震懾一下那幾個懷揣白日夢、跑來京城瞎折騰的女人，讓她們也知道知道世道艱難！也好早日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乖乖低頭認輸從此安分守己過日子。
顯然，關小朵可不是這麼想的。她早早就憋足了勁、衝著要打一場漂亮的大勝仗而來，光是排場就鋪得很大！不僅拉來了無數旁聽的觀眾，甚至連證人席都坐得滿滿當當厲雪竹、刀美麗、鐵寒和關華，這一家人整整齊齊自不必說；那日目睹了砸店過程的街坊鄰居們也差不多都來了，擠擠挨挨地坐了一大片，頗有些湊人數充門麵之嫌。
林震對此嗤之以鼻——要知道露臉跟現眼隻有一步之差，你這回要是翻了車，以後就休想在京城立足！
林易之到底是見慣了大世麵的，他輕輕咳了一聲，不慌不忙地邁著方步來至堂前，目光淡淡地朝堂下掃了一眼。在衙役們莊嚴的“威武”聲中，人群中的喧鬨漸漸平息，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林易之環視堂下，往朝堂下後方的證人席細看時，竟是意外發現怎麼向來清高且不好湊熱鬨的徐進也混在人群當中？而他旁邊坐在角落的那位，穿著一身黑色衣裙的，這裝扮莫不是鳳和宮的宮女？另外還有幾張生麵孔，雖然看穿著普通不知道是乾什麼的，但以林易之在官場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就那種做派和氣度，恐怕多半是公門中人。
最後，往大門口一瞧，林易之不禁微微皺眉一般情況下，順天府審案並不設旁聽席，但今天似乎是個例外，門口足足擺了三排赤漆木的高背座椅。那些座椅平時不會輕易擺出來，除非是有朝廷大員前來旁聽時才特彆設下的專座，然而如今早已坐滿了人。
旁聽席正中最顯眼的，是林少平和他那幫整日一起胡混的朋友們，坐在最前排中間位置扮演吃瓜群眾；而他們旁邊坐著一對年輕夫婦，正是戶部嚴大人家的小姐和新招的女婿。
看到這，林易之覺得還可以理解林少平那向來是什麼熱鬨都愛湊一湊的，況且這是蕭義誠臨走時托付過他要多加照顧的人，他專程來助陣也不算奇怪；戶部尚書家的新女婿是厲雪竹的弟弟，他帶著夫人前來旁聽也算是有情可原。
然而再往後看，就叫人有點捉摸不透了將軍府秦老太太的婢女姬無豔，京城商會會長家的小公子邱銳，京城錢莊行會的現任莊家，知名書畫商硯雲齋的掌櫃，另外還有幾位沒穿官服的刑部同僚，最邊上還空出一個座位來，卻不知道是給誰留的。
這幾位出現在同一場景中還真不多見。
雖說來的都不算是正主，但他們背後的勢力卻都不容小覷。
姬無豔，雖然身份隻是將軍府秦老太太的貼身婢女，但據說武藝高強，是當年被秦氏從戰場的死人堆裡撿回的孩子，從小就留在身邊一手教養長大，如今掌管著府上內外一切事務，她來了就相當於秦氏本尊在場無異；
京城商會會長家的小公子邱銳，雖然年輕但精明能乾，現已漸漸接手其父的大部分生意和商會日常事務，也是邱氏家族最具潛力的接班人；
錢莊行會與商會不同，執行輪流坐莊製，今天來的這位盧大少爺正是京城慶元錢莊的少東家，顯然他今天到場代表的就是京城所有的銀號——
這陣勢官商齊全，你們這是……打算組團吊打林震嗎？
林易之知道關小朵是有些本事的。能被皇帝賞賜一套前任首輔故居當住所的人，肯定不簡單。隻是，今天她拉來的旁聽陣容，還是讓人頗感意外。
客觀地說，林震狀告刀美麗的官司，事實已經非常清楚。按照林易之以往的判例經驗來看，結果通常會有兩種如果雙方能達成諒解，刀美麗賠點銀子也就沒事了；如果達不成諒解，那刀美麗可能麵臨坐牢或者刺配流放。
而關小朵告林震的官司也沒什麼懸念，無非是雙方就賠償金額討價還價、最終達成諒解，說到底就還是銀子的事。
但是現在這件事情發展詭異的地方就是當這兩個普通的民事糾紛官司攪在一起，似乎就開始變得有些微妙。雙方都是卯足了勁要惡鬥一場，而官司本身不過就是這場較量所需的一個正當理由而已。
證人席在大堂兩側屏風後的休息區。雖然不會與原被告麵對麵，但也可以清楚聽到堂上發生的事，隨時接受傳喚問話。
厲雪竹在京城經商多年，吃官司卻還是頭一回，顯得十分緊張。刀美麗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輕聲道“莫怕，今天是關小朵唱主角，你上去隻管回答問話便是。”
厲雪竹深吸一口氣，勉強點點頭“我是生怕說錯話，到時候連累她輸了官司。”
“若是心裡慌張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乾脆不說！朵丫頭人來瘋，那麼愛現就讓她自己演去！咱不跟她搶這風頭！”
刀美麗笑道“回頭就算輸了官司也隻能怪她自己！反正該教的我已經都教了，該準備的都準備齊全了，該請的神仙也全都到啦，除非那小妮子臨場抽羊癲瘋、不省人事，那我是真沒招了！不然我實在是想不出咱們有什麼理由會輸。”
厲雪竹被她逗得不禁一笑“長這麼大，我還從未在官府大堂上大聲說過話。”
“這有什麼的？以後咱娘兒們大聲說話的日子在後頭呢！”
刀美麗挺了挺腰杆“我知道你是怕那姓林的對你動粗，沒事！踏踏實實的！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敢來武行，咱當場就能給他捶成肉餅還再送一套順天府大牢五日遊，包吃包住包醫藥費那種！”
說著，她伸手指了指大門外“況且，門口堵著那麼些看熱鬨的，誰也休想把你從大堂上擄走！……我還告訴你，今天咱們就是衝搶錢來的，彆的不管！要是不讓那姓林的把褲衩子都輸在這，你刀姨以後跟你姓！到時候，我看他還能有什麼臉來欺負你？”
厲雪竹忍俊不禁，心裡總算是略略寬慰了些。
這時，就見徐進在旁邊悠閒地扇著扇子，不冷不熱地插話道“褲衩子還是給他留著吧，誰還稀罕看他的屁股？今天他這官司一輸無異於栽了個大跟頭，日後恐怕在京城都混不下去了。我剛才琢磨半天，倒是想出個詞來挺適合他——‘社會性死亡’。”
刀美麗挑大指讚了一句“到底是讀書人啊！徐狀元的總結就是精辟。”
一旁的蘇翠也噗嗤笑道“怪不得我們家娘娘常說，莫要得罪讀書人！那些人可都是殺人都不用刀的，動動筆杆子就能要人命，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