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溫柔舒緩，完全沒有了剛剛警告麗嬪時那股不怒自威的陰沉。
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盯著暮筠那張柳眉微蹙的臉，她的眉間浸染著鬱色，嬌唇輕抿，神情糾結欲言又止。
平仁帝將手中折扇合上，放在掌心裡反複用指腹摩挲著溫潤的墨玉傘骨。
雲嵐向來隨性，對無關緊要的小事不甚在意，可她現在的這般樣子，明顯是有了難以出口的疑慮，想必，是很值得他重視的事。
“雲嵐，有什麼想法大可告訴父皇，不必有任何顧慮。”平仁帝緩聲道。
暮筠拎著裙角踱著小步走到平仁帝上首位置的台下，她表情猶豫不決，然後似是鼓足很大勇氣一般，雙手舉著荷包向曹公公遞了過去，示意他拿去給平仁帝展示。
“父皇，我的荷包裡麵，好像摻雜了一些兒臣沒見過的藥草，兒臣心底不安的很，不知會不會對身體有影響，能否讓在場的太醫仔細檢查一下？”暮筠微蹙的眉宇間滿是憂色。
平仁帝仔細翻看了荷包裡的藥草，找出了兩根外形差彆較大的做了做對比。
暮筠說的沒錯，裡麵的藥草長相雖然相似，但還是能根據草殼的色澤和大小看出細微的差彆。
平仁帝立刻讓曹公公送到劉太醫麵前細細查看，果不其然，在劉太醫仔細檢查過後，他的臉色驟變，立刻走到暮筠身側，鄭重地朝平仁帝俯首跪下。
“啟稟陛下，老臣沒看錯的話，殿下的荷包裡摻雜了一些苦楝子，這種草藥，外表雖與穀楝殼相似，但其藥性卻差得很多，人若是長期被其氣味所環繞，用不了多久，輕則會精神萎靡，神智不清，重則可能會因食欲不振導致長期無法正常進食，最終暴斃而死啊陛下！”
暮筠瞬間瞪大了她那雙迷茫的清眸，將視線驚愕地移向平仁帝。
那雙寫滿了驚恐的眸子，是平仁帝最不想在她臉上出現的眸色。
平仁帝緊緊地攥著手中的折扇，眉心緊緊地凝著，饒是他的心裡充滿了擔憂和惱怒，但他的臉上也不曾表露出過多的憤怒。
此時此刻，雲嵐需要一個能冷靜為她主持公道的父皇，如此才能掃除她心中對勾心鬥角的皇宮的恐懼。
禦舟在湖心隨波搖蕩，清風微微，水流潺潺，青草依依，夜鶯鳴鳴，本應該是一場神怡心醉納涼夜，可此刻卻沒有一絲語笑晏晏，有的隻是一片鴉默雀靜。
好半晌，平仁帝才舒緩了眉心，他將冷若冰峰的視線移向一旁站姿明顯有些虛晃的麗嬪身上，對她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除了你，還有誰接觸過那個荷包？”
麗嬪回話的聲音帶著難掩的顫抖，“回陛下，除了臣妾和宵麗殿的宮女，也就隻有宮外的趙大夫查看過了。”
平仁帝淡淡地看了眼曹公公，“傳旨下去，將麗嬪和宵麗殿的所有宮侍，以及那個趙大夫，即刻押往大理寺，”他又看向男眷席，“徐琢，雲嵐荷包被摻雜毒藥一事，全權由你負責徹查。”
大理寺卿徐琢當即出列，跪拜叩首領旨，“臣定會徹查此事！”
曹公公得令後立刻抬手招呼內監將麗嬪帶下去，麗嬪一見這陣仗，在連連朝著平仁帝哭嚎了幾句“臣妾冤枉”後，不爭氣地嚇暈了過去。
徐琢以及一眾宵麗殿的人提前乘坐小船離開了禦舟，此事涉及皇室，耽誤不得。
平仁帝隻是低頭飲著曹公公遞過來的敗火涼茶，連看都沒看麗嬪一眼。
蕭皇後此刻的心情卻是極好的，她側首試探地問了平仁帝一句：“陛下，那《霸王彆姬》......”
平仁帝抬首時，神色已然恢複了平日裡的溫和，“哦，繼續啊，”他看向還站在台下的暮筠和劉太醫，“雲嵐和劉太醫快回去坐，劉太醫此次有功，理應該賞，”他又看向曹公公，“曹伯傑，回去將上品的春茶和南方上貢的水果給劉太醫拿去些。”
劉太醫趕緊稱謝。
平仁帝又緩了語氣對暮筠道：“雲嵐，之前的那個荷包不要覺得可惜，等回去後，朕會給你準備幾個繡工精美的荷包，裡麵放的藥草，朕會先讓劉太醫審核一番再給你。”
暮筠艱難地擠出一絲淺笑，朝著平仁帝屈膝福了一禮，“謝父皇。”
平仁帝心裡慶幸，好在雲嵐及時發現了荷包裡的不對勁，若時間久了大錯釀成，他可真會追悔莫及！
嗬嗬，敢向自己的愛女下手，真是嫌命太長了。
雖然熱鬨恢複如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帝王心情已然不佳，接下來還是彆惹事的好，好好在座位上吃瓜嗑瓜子吧。
暮音音搖了搖身側淑妃的衣袖，她有些擔憂地低聲道：“母親，那事還有繼續做嗎？”
淑妃咬了咬牙，“什麼都準備好了，做！”她看向上首的平仁帝，心裡想著一會如何讓他多飲些酒徹底醉去。
平仁帝向來酒量不佳，多飲兩杯，便會困意漸顯，不一會兒就會酣眠難醒。
今晚，他必醉不可！
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扮演著沉浸於精彩戲曲的觀眾，沒人注意到，男眷席上的程致的臉漸漸冷了下來。
如果是之前隻是對她有了猜忌，那今日之事，便正式扯開了隔在兩人之間的那層朦朧的迷紗。
趙大夫，可是他的人，怎會不經過他的授意，向無任何利益牽扯的雲嵐公主投以毒藥？
暮筠剛剛那些行為舉止，明顯就是故意為之，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對麗嬪栽贓陷害。
她可真是膽子夠大，連平仁帝都被她當猴耍。
程致麵無表情地凝望著對麵正和身邊小姐妹嘻嘻哈哈的暮筠，籠罩在心頭的迷霧越來越濃。
她為何這樣做？程致現在相信，蕭家平反和左梁失蹤，絕對和她有關。
暮筠，沒想到你竟然是我成功路上的阻力。
想起他還有未儘周全之事，他抬手將後麵候著的小廝裝扮的親信招呼了過來，沉聲囑咐道，“去將趙大夫安排到一個普通宅子，千萬不要讓大理寺在程府尋到他，抹去程府與他的一切關係。”他又猶豫了一下，“不，保留他和程府淺顯的交往關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去囑咐好。”
“是，屬下知曉了。”
暮筠用眼角餘光掃到了程致那邊的動靜，她心中冷笑，程大將軍必然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今日之事發生後，他必然會對她更有所防備。以他那陰暗縝密的性子，說不定會對她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
她會怕嗎？她必須承認，有那麼一丟丟吧。可是，除掉麗嬪那個隱患，順便連帶著折損了程致的臂膀，那一丟丟恐懼，真的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