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前廳。
屋外,午後雪化,天寒地凍。一道門窗將屋內屋外割裂成了兩個季節,偌大的公主府前廳內,星羅棋布般擺了好幾個熾熱炭盆,窗台上翠雕花鳥紋花插裡的鵝黃臘梅開得正旺,初綻的水仙幽香滿廳,讓人迷醉之際,不由懷疑當下是不是處在盎然春日,要不然怎會目之所及處處旖旎春光。
吳良鬆了鬆脖領處緊繃的衣襟,仍覺不夠,又悄悄把袖口往上挽了一小節,待看見自己手腕上那些不忍直視的濃黑汗毛後,隻好悄無聲息地將袖口重新放下,默默忍受著前胸後背的熱汗淋漓。
暮筠坐在主位,將吳良的不自在儘收眼底,她麵上帶笑,手中旋著的花籃形喜鵲繞梅白瓷手爐緊緊貼在小腹,如此才覺身上有了絲暖意。
女子的身體果然陰晴不定,月信期間畏寒,恨不得抱著個火盆睡覺才舒服,眼下把公主府所有空閒炭盆都放在前廳,才稍感舒適。至於下首之人舒服不舒服,自在不自在,她才不會管那麼多。
“吳統領,不知你有何要事與我相商?”
吳良,狗男人的狗,突訪公主府,意圖不軌,非奸即盜。
收他拜帖之時,暮筠隻在心下吐槽那狗男人賊心不死,不知又要給她放什麼大招。不過,既然他的狗敢自己送上門來,哪有不收的道理,且看他如何現場表演吧......
不知是不是熱的,吳良整張大臉紅彤彤的,像一個大紅盆,他站起身來,向暮筠躬身一禮,“臨近年關,卑職突然到訪,實屬冒犯,還請殿下恕罪。”
暮筠耐著性子免了他的禮,“不必多禮,吳統領請回座。”
少女身著錦繡華服端坐於上首,麵容清冷疏離,拒人於千裡,好似萬年冰山上的千年雪蓮,冰冷聖潔,高不可攀。
吳良瞬間感覺自己身上涼了幾分。
剛剛才被雲嵐公主那豔若桃李、明媚如春的麵容所驚豔得臉紅心跳,現在卻又讓他如墜冰窖般周身森冷,這樣的難以對付的妖精,估計也就隻有程大將軍那般天生將才,方可駕馭得住。
見上首之人眉頭又蹙了蹙,吳良趕緊收回心中百轉千回的心思,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內心建設,才敢將來意說了出來。
“卑職,有意求娶殿下身邊婢女連翹,望殿下成全!”
此話一出,不僅暮筠有些怔愣,候在暮筠身側的巧遇更是目瞪口呆。見暮筠看了她一眼,巧遇立刻默默退出了前廳,前去主院尋連翹。
雕花木門輕輕掩上,暮筠半眯著眼細細觀察了下首的“大黑熊”。
這人身高馬大,外表敦厚,長著一副老實臉,不知怎麼就跟野心勃勃的程致混在了一起。不過,身為城守備統領的他,在上一世鎮西軍攻進上京城時,一定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想到這事,暮筠就恨得牙根直癢癢,恨不得此刻就將這“大黑熊”五馬分屍,再剁上個八百刀,扔進巷子裡喂狗。
這樣的人,無論他如何投誠,暮筠都是萬萬不相信的。至於他看上了她身邊婢女?嗬嗬,是想照搬孫炳誌與巧遇的關係,以此來接近公主府吧。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也就隻有狗男人想得出來。
被暮筠審視的眼神盯得又渾身不自在了起來,吳良覺得自己此刻的屁股一定長了刺,要不然怎會如此焦灼難安。
“吳統領看著年歲不小,未曾娶妻?”
“回、回殿下的話,卑職二十有六,兩年前發妻因病去世,留有一子,未曾續弦。”
吳良微揚著下巴,怎樣,求娶一個婢女當正妻,夠有誠意吧?為了程大將軍的千秋大業,他豁出去了!
暮筠心中冷笑,吳大統領這是在城牆上站久了,臉皮練就得比城牆拐角還厚。
兩人各懷心思,不到片刻,連翹一臉懵逼地進入前廳。
吳良站起身一臉深情看向連翹,輕聲呼喚,“連翹姑娘......”
連翹嚇得趕緊躲到巧遇身後,偏下腦袋向吳良的方向看去。這個人,怎麼壯得跟頭熊一樣,好嚇人。
暮筠瞧見連翹這副模樣,心下大概有了數。
“吳統領何時對連翹屬了意?之前並未聽說你與我府上婢女有過交集。”
吳良將身子轉向暮筠的方向,恭敬回道:“回殿下的話,之前在秋獵時,卑職曾無意瞥見連翹的身影,回去之後便一直念念不忘,卑職思忖良久,才敢鼓起勇氣來公主府提出求娶一事,望殿下成全!”
吳良的語氣擲地有聲,誠懇真摯,若是上一世的暮筠,她定會不遺餘力撮合這兩位。
宮女出身的女子,出宮之後能覓得的良配,大多數不過是平民百姓,能嫁於官身的,那可是極少數的幸運兒。
暮筠身為主子,當是希望身邊貼身伺候的人都能有個好歸宿。可吳良此人的身後,是那狼子野心的狗男人,暮筠怎會將連翹狠心推入火坑?
她現在與程致的鬥法,明槍也好,暗箭也罷,都不可以牽扯無辜的人攪入這渾水泥潭。
“吳大統領性情直爽,本宮很是欣賞,不過,”暮筠將手爐重重放到一旁的桌案,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驚得吳良心中一悸,“連翹身為本宮身邊得力貼身婢女,本宮不想失去左膀右臂,吳大統領,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
吳良踉蹌後退一步,什麼?我吳大統領的正妻身份竟然瞧不上?不是說雲嵐公主對下人心慈仁善?怎麼連個婢女都不肯放手?
吳良扭頭看向藏在巧遇身後的連翹,努力讓自己的目光炎炎,可那婢女就跟個滑不溜秋的泥鰍似的,左閃右躲的,逃避著他的灼灼視線。
什麼啊這是,你主子壞,你也傻?我大統領府的當家正妻欸,多少人排隊要當呢啊!
想著自己這次任務要以失敗告終,吳良心中不解的同時又提起了一股子氣。
那孫炳誌何德何能,怎麼就入了雲嵐公主的眼,乃至她肯放心自己婢女與其勾搭暗連。他這個城守備大統領的官職重要性並不比孫炳誌差啊,這雲嵐公主怎麼就瞧不上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