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見素匆匆來見天子,今天政事堂議事天子提出的這個縣吏升級方案沒有事先和他商量,這讓韋見素很意外。
李鄴知道他要來,便微微笑道:“請坐!”
他又對韋皋道:“去把張相國也請來!”
李鄴對韋見素笑道:“縣吏升級雖然沒有事先和相國商量,但相國也不用惱火,最後不是沒有施行嘛!朕拋出來隻是想試探一下大家的口風,也並沒有說要立刻推行。”
韋見素點點頭,“陛下有這個想法是對的,當年武則天也是打算升級縣吏,但很快各地大雲寺就傳來失火的消息,她投鼠忌器,升級縣吏隻好不了了之。”
“意思是,韋相國同意縣吏升級?”
韋見素緩緩道:“微臣隻同意一半,一級吏可以升級,二級吏則不能動,這也算是照顧到了地方豪強的利益,不能真把他們的利益一擼到底,那會出大事的,另外,微臣還是堅持,先在關中試點一年,如果行得通,就在各地推廣。”
縣吏中的一級吏,是指兩名押司和學正,兩名押司分管六曹,而六曹、捕頭和牢頭則屬於二級吏,二級吏和地方豪強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事實上,能拿下一級吏,朝廷就算大勝了。
李鄴點點頭,“相國寫一個詳細方案,朕好好考慮一下!”
這時,張立匆匆趕來,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李鄴便不再談縣吏之事,他取一份奏折道:“這裡是戶部關於廢奴令的初步草案,朕仔細看過了,總得來說很不錯,有很強的操作性,但這裡麵隻提到奴隸,沒有提到賤籍,比如提到了官奴轉化為平民,但官奴中的教坊和樂師怎麼辦?如果他們都轉化成平民,那和目前存在的賤籍又怎麼區分?還有罪犯問題,很多被流放的罪犯都是沒為官奴才流放,他們又怎麼處理,草案上也沒有寫。”
賤籍主要是指淪落風塵的人,娼妓、皮條客、舞姬、歌女、樂姬、樂師等等,她們社會地位很低,年老色衰後往往嫁給商人,或者內部消化,樂姬最後都嫁給樂師,
或者給有錢人做小妾,這還是運氣不錯的。
張立負責廢奴之事,他問道:“依陛下的意思呢?”
李鄴緩緩道:“依朕的意思,索性趁這個機會,徹底廢除賤籍、商籍、軍籍和罪籍,都統一稱為平民。”
張立沉吟一下道:“但事實上,人們對風塵女人存在著很強的歧視,認為她們低賤。”
李鄴搖搖頭道:“百姓歧視那是民間之事,但官府不能歧視,律法上不能歧視,張相國啊!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都是朕的子民,難道朕的子民還有誰高貴,誰低賤的區彆嗎?”
張立臉一紅道:“微臣明白了,是微臣沒考慮清楚,把官府的治理和百姓的喜好混淆了。”
李鄴把草案遞給他,“修改完後政事堂再討論一下,如果政事堂通過,朕就批準了!”
實際上,現在拿出的草案隻是廢奴令的第一步,首先是取消大唐各地的奴隸市場,其次各地官奴全部轉為平民,再其次,十六歲以下的奴隸全部要轉為平民,十六歲以上則是下一步的事情。
廢奴令也要一步一步來,可一但頒布必須不折不扣執行,不執行或者陰奉陽違將被問罪,杖一百並流放三千裡。
諫院會派出大量官員去各地巡視,接受百姓投書舉報,一但出現舉報,內衛就要介入了,一但確定,內衛將直接抓人,如果涉及官員,就會通知監察禦史。
可以說環環相扣,以保障廢奴令得到切實執行。
李鄴把草案給了張立,但並沒有讓他們退下,他話題一轉道:“今天顏尚書舉的例子,兩位相國怎麼看?”
韋見素心中暗暗苦笑,他知道戶稅改革是天子最關注的法令,任何人敢弄虛作假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在政事堂上天子沒有表態,但他心中肯定早就怒火萬丈,絕對不會放過此事。
韋見素歎口氣道:“殿下,這些小民不懂天子意誌,隻是想占便宜,雖然犯錯,但請求殿下饒他們一命!”
李鄴沒有立刻表態,又問張立,“張相國認為顏尚書的描述是真的嗎?”
張立緩緩道:“微臣出身低層小吏,很了解低層的情況,這種事情發生很正常,沒有發生才奇怪,估計不光是河東道,幾乎所有地方的士紳豪強都在利用這條漏洞。”
“這裡麵其實沒有漏洞!”
韋見素有點不高興,稅製改革是他負責草擬並全力推進的,他怎麼可能把這種明顯漏洞留下來。
“微臣知道那條規定,是指戶籍在縣城內的普通百姓,同時在城外擁有少量農田,不超過二十畝,那麼如果他已經繳納的戶稅,把田稅就可以免除,同時生活在農村的普通百姓,如果已經繳納了田稅,可以免除戶稅。
條件很清楚,第一必須是生活在縣城內,戶籍也要在縣城內,擁有城外土地不能超過二十畝,這麼明確,那些豪強地主怎麼逃稅?
這不是戶稅的問題,而是徇私舞弊的問題,明明不符合,縣裡卻強行認定他符合,再嚴密的法律也得人來執行,我們當時沒有意識到人心之惡!”
李鄴點點頭,“事情既然發生了,韋相國認為怎麼彌補呢?”
韋見素果斷道:“徹底取消戶稅,絕不能搞一部人免稅,另一部分人征稅那一套,一旦有這種規定,肯定所有人都會千方百計偷稅逃稅,實際上這種免稅得到好處,遠遠不能彌補被人鑽空子造成的損失,微臣不僅建議徹底取消戶稅,還建議對除了官田和軍田以外所有農田都征稅,對符合優惠條件的,由本人申請,至少道一級官員審核批準後,退還多繳納的賦稅。”
李鄴微微點頭,韋見素的建議說到點子上了。
韋見素和張立告退,李鄴負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顏真卿所說的情況深深刺痛了他,也觸怒了他,竟然有人敢鑽戶稅的空子逃田稅,而且應該是普遍現象,哪怕宣布取消戶稅,也絕不能放過這幫徇私枉法之徒。
李鄴暫時不想動這些想偷稅之人,不是不能處理他們,而是戶稅要到年底才交,現在他們還沒有交稅,所以不能叫做偷稅。
但李鄴一定嚴懲那些徇私枉法的官員,殺一儆百,直接將其革職,還有睜隻眼閉隻眼的縣令,也要嚴重警告。
這時,內衛都統李成華匆匆走來,躬身行一禮道:“參見殿下!”
李鄴緩緩道:“你可派出內衛小組趕赴關中道、關內道、劍南道、山南西道和東道,還有就是河南道,給朕調查兩件事,第一,縣裡有沒有私鹽存在;第二,調查那些住在縣城裡擁有幾百畝幾千畝土地的豪強地主們,看看他們認定要不要交戶稅?如果要交戶稅,為什麼要交戶稅?官府的認定是否真實?”
李成華遲疑一下道:“微臣不明白,交戶稅不是好事嗎?”
李鄴搖搖頭,“他們是為了逃田稅,你可以回去看看戶稅是怎麼規定的,交戶稅隻要一貫錢,交田稅就要一百貫錢了,你說他想交哪個?”
“微臣明白了!”
李鄴又繼續道:“如果是明目張膽地指鹿為馬,這些豪強地主暫時不要動,你給我追究官員的責任,是誰認定的?要求縣令一個月內必須向戶部書麵說明情況。”
“陛下,縣令直接向戶部書麵說明情況,是不是越級了?不如向內衛總部說明情況,這樣會更好一點。”
李鄴點點頭,“你說得對,改為向內衛總部說明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