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市旁有一家波斯邸,實際上就是粟特人開的客棧和餐館,還提供一些商品信息和錢幣兌換業務。
這家波斯邸在鹹陽有一座占地數百畝的駱駝棚,粟特商人的貨物在長安卸貨後,又掉頭去了鹹陽,駱駝們安排在鹹陽的駱駝大棚內,而商人們則住在東市的波斯邸內。
這兩個月,粟特商人十分不安,早就有消息透露出來,開春後朝廷將要西征,這讓粟特商人們十分緊張,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這幾個月,波斯邸內每天都坐滿了粟特商人,打聽著各種消息。
事實上,粟特人乾涉大唐政治由來已久,尤其是安史之亂,安祿山和史思明都是粟特人,大量粟特人出錢出力支持他們造反。
安史之亂平定後,唐王朝處於種種考慮,並沒有清算粟特人,也是出於財政上的需要。
但不代表粟特人內心不害怕,尤其天子李鄴曾經率軍打到康國去,對粟特人一向強硬,他的西征會不會就是對粟特人的一次清算呢?
今天是正月初二,大部分店鋪都關門歇業,但還是有部分酒樓開門營業,這就是競爭,最早是初十才開業,後來推移到初六,但在強大的競爭下,各大酒樓紛紛初三就開業了。
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現在卷到初二就有酒樓開業了。
但初二是極致,初一是不可能開業了,這是風俗,正月初一除了朝廷有新年大朝和新年大宴外,一般人家都不出門。
波斯邸正月初二開門是因為局勢的要求,正月初一大朝肯定會有什麼消息流出來,需要正月初二大家交流。
波斯邸的大堂風格和正常酒樓不一樣,裝飾色彩濃豔,牆上和地上都是地毯,窗戶緊閉,大門也掛著厚厚的布簾,隻有頭頂上的明瓦照進一些光線,這個大堂內顯得光線昏暗,還點燃了異香,整個大堂內充滿了異國情調。
大堂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所有人都是脫鞋進來,坐在一個個半封閉的小包廂內,每個包廂內都盤腿坐著幾個粟特人,在一起喝酒說話,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坐哪個包廂也是固定的。
這時大門處鈴鐺一響,一名粟特中年男子推門進來了,掌櫃史高克連忙迎了上去,“達爺來了!”
其實康國人姓康、安國姓安,史國人姓史,這些都是他們的漢名,他們在本國還有各自的粟特名,如果生活在唐朝,漢名叫久了,自身的粟特名反而會淡忘。
中年男子叫做康達,也是一名粟特人,但他不是商人,而是在朝廷鴻臚寺出任八品粟特使,以前朝廷還有七八名粟特人做官,現在基本上沒有了,隻剩下這個康達一人,
他在粟特人中名氣很大,基本上都認識,聽說達爺來了,客堂各個包廂的粟特人紛紛站起身向他望來,康達擺擺手,“大家繼續吃飯,沒有什麼重大情況!”
康達在一間包廂內坐下,立刻有三名老者端就酒杯過來了,坐在他身邊。
一名老者道:“今天達爺的花銷我請客,達爺說點什麼吧!”
康達歎口氣道:“我還能說什麼呢?唐軍西征大家都知道了,十萬頭駱駝和大量物資都運到了金城縣,這個月下旬,駱駝隊就要出發了,軍隊調動情況我不知道。”
另外一名老者道:“重要軍事情報其實我們也不關心,我們隻是關心大唐這次會不會像遼東一樣,吞並粟特九國,達爺,說說你的高見吧!”
不知不覺,周圍便圍了二十餘人,每個人都目光期待地望著康達。
康達無奈,隻得苦笑一聲道:“那我就隨便說兩句,隻代表我自己的看法,不代表官方,實際上你們可以看看朝廷的最新公報,碎葉被占領。河中都督府不保,說明朝廷出兵西征的主要目的是恢複河中都督府,並非是為了開疆拓土,另外還有一個意圖是加強對粟特各國的控製,防止大食北上吞並河中地區,然後我們分析這兩個意圖,大概就能明白唐軍的動向了。“
這時,掌櫃史高克端來酒笑道:“達爺再詳細說說吧!這幫家夥隻關心錢,時局他們不懂。”
“這個都看不懂嗎?那些是唐朝的土地,要恢複的,碎葉、俱戰提、俱蘭城、怛羅斯城,還有就是鹹海縣,然後拔汗那我估計這次逃不掉了,要被唐朝吞並,剩下就是東曹和石國,看他們運氣吧!東曹犯下的大錯就是占領了俱戰提,如果唐軍要報複,東曹就在劫難逃了,石國主要是和大食一直有勾結,所以要看它運氣,至於其他粟特各國,我覺得朝廷會繼續保留。”
眾人都喜形於色,唯獨石國商人石向南愁眉苦臉道:“難道我們石國要被滅了嗎?”
“那就得問你們自己了,碎葉失守,據說軍隊就是從你們石國過來的,如果真是這樣,石國被滅,也怪不了彆人。”
“我哪裡知道,我這種小商人哪裡了解內情。”
“大家都散了,讓達爺吃飯。”
掌櫃打了招呼,眾人紛紛散去,史高克小聲對康達道:“等會兒吃完飯,來後麵一趟!”
康達點點頭,不露聲色喝酒吃飯。
吃完飯,康達來到波斯邸後院,隻見一名粟特男子正坐在陽光下曬太陽。
史高克給康達介紹道:“這是我們史國的大王子,昨天剛到長安!”
史高克又大王子介紹了康達,兩人連忙見禮,史高克請二人到房間裡坐下。
大王子叫史舒庭,他對康達道:“我是從去年九月出發,也就是碎葉陷落後就出發了,一直到昨天才抵達長安,我想見一見朝廷的高官,解釋一下碎葉被襲擊的原因。”
康達點點頭,“恐怕最快也要正月初五了,耐心等幾天吧!”
史舒庭歎口氣道:“等幾天沒關係,隻要能見到高官。”
康達笑了笑,“應該可以,畢竟你是代表史國過來的,又是在這個敏感時刻。”
今年的新年雖然是李鄴登基一周年紀念,但實際上過的很平淡,一家人來到了驪山華清宮度假,用官方的語言就是天子攜嬪妃以及諸王子、公主幸臨華清宮。
在正月三十中午祭祀了先祖後,一家人在大群宮女、侍衛的陪同下出發了,獨孤新月安胎成功,也能乘坐馬車。
華清宮又叫驪宮,背山麵水,這裡主要有幾眼溫泉,被大唐統治者看中,從唐初就開始在這裡修建過冬離宮,最初叫做湯泉宮,在李隆基投巨資把它打造得美幻絕倫後,改名華清宮。
李鄴早就想帶全家來這裡過冬度假,但他擔心會影響到楊玉環,在塔樓頂上那晚,發現她根本不在意,李鄴便決定新年假期帶全家來華清宮泡溫泉。
正月初四上午,華清宮內的滑雪道上,李鄴一家人正在滑雪,這是李世民當年專門為嬪妃們修建的滑雪道,坡度隻有四十五度,坡麵非常平整,連一塊小石子都沒有,大家坐著滑雪從長約三百步的山坡上衝下來,尤其孩子們更興奮得尖聲歡笑。
滑雪道旁邊的木屋前,獨孤新月半躺在寬達的躺椅上,下麵墊著厚厚的探子,上麵也蓋著柔軟厚實的鴨絨被,她滿臉笑容地望著丈夫帶孩子們滑雪,滑雪車從高處呼嘯而下,幾個大孩子都是單獨一車。
而兩三歲的小毛頭們則坐在父親懷中,激動得大喊大叫。
獨孤新月身邊坐著張倩,她被封洛國夫人,本來這次來華清宮度假沒有她的份,還是獨孤新月給丈夫麵子,把她也一並帶來,省得她一個人皇宮當怨婦,眾女打麻將也需要她參加。
張倩興致盎然,她就盼望自己再生一個兒子,也能融入這個大家庭,可惜李騰空給她把脈,認為她很難再懷上身孕了。
張倩忽然看見了正坐滑車疾速滑下,開懷大笑的楊玉珮,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疑慮,她身邊一名心腹宮女告訴,這位楊夫人極可能就是當年的虢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