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婚書！
紅木製的長供台位列著的是七十二司的地府判官，主掌陽間善惡福禍、因果報應、生死輪回的冥府之神，端於正中央的便是天齊仁聖大帝，紅首金身，恢弘磅礴，兩邊判官形態各異，卻無一不詭秘驚悚，恐怖如斯。
有吊著鮮紅的舌頭的，有兩隻眼珠子往外耷拉的，有橫眉豎目仿佛下一秒就要吞人的
這一排惡鬼的銅龕正正方方地擺在大廳的位置，饒是棠之在這住了19年，有時候不經意一瞥，都能給嚇得小心肝顫三顫，更彆說那些接二連三入住過的房客了。
至於為什麼供奉鬼神，那還得從他們的職業說起，複雜點來說是通靈師，通靈世家一脈一脈傳承下來的、獨特的技能，可以與陰物打交道，從而替人解決不少人死後鬼魂纏身的麻煩，俗稱驅鬼散災吧。
簡單點來說就是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啊呸，做不到那份上，妖魔鬼怪四大項裡，頂多對付對付鬼流。以棠之和其老三的能耐，還隻能對付對付不成氣候的小鬼，要真來了個什麼怨念太深、業障太重的惡鬼，他倆還得灰溜溜地抱團跑。
常年和死人打交道，陽人肉身多少會被陰氣侵襲沾染，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壞事兒，因為容易招惹不乾淨的東西，但對於通靈師來說就非也了，搞得陰氣森森的，出去驅鬼指不定還會被鬼當做好兄弟，混淆視聽，乾起活來就相對比較容易了。
就是這麼兩個陰氣森森的人住這兒，加之這棟祖師爺留下來的四合院，風水地理位置本就偏向陰邪，所以大院內經年被冷颼颼、暗幽幽的氛圍籠罩，一樓的鬼神爺爺們還張牙舞爪地擺在那兒，縱然房租再低廉、房間再寬敞，以普通人類的心理能力，還是承受不住的。
這棟四合院掛在租房網上，評論劃拉下來，齊刷刷的“鬨鬼”“不對勁”“感覺有人冤死在了裡邊”“那倆房東不會不是活人吧？”
其老三刪都刪不完。
更有甚者，棠之曾經看到過一條無比精準卻又莫名搞笑的點評——跟黃泉路上的客棧似的，我一住那兒都覺得自己要下十八層地獄了。
其實通靈師當久了，陰邪的東西招惹多了，對自己身體多少是有害的，畢竟陰陽不兩立。按理說祖師爺吃的這碗飯，平時見的鬼已經夠多了，不乾活的時候還是得回歸正常生活，離那種東西遠遠的。
可其老三這一脈的長老就藝高人大膽，專門挑了這麼個地兒住著。照其老三的話講，那是祖師爺主動獻身，等鬼上門，拿鬼練手，為自己造就一身好功夫。
年代往上翻一翻，那是相當不太平的，又是饑荒又是地震，再往上翻一翻，那便是戰亂和國難，數以萬計的鬼魂在世間遊蕩著，對紅塵的眷戀也好、對指定事物的心緒也罷，有執念，就有羈絆，有羈絆，便有了不願意入輪回的魂魄。
所以在那樣不太平的年代，通靈師還是十分吃香的，老一輩的人整日裡走馬行川，驅鬼、解魂、請入，天賜的技能發揮到了極致，各種高手窮出不斷，在眾生百態、街坊市巷中占了尤為重要的一席之地。
所以這也可能是為什麼祖師爺選此地作為居所、要拿鬼練手的原因了吧，沒點技術，怎麼捉鬼？怎麼出風頭？
時代漸漸發展，到了其老三這輩就不行了。
倒不是說其老三人笨，搞不來大招，沒能把祖師爺的技術給好好傳承下來，相反，他天資挺聰穎的——有時候弄點小聰明還是挺讓人眼前一亮的，而是這世道逐漸太平了，冤死鬼餓死鬼各類的鬼越來越少，通靈工作者們也就越來越沒有發揮才乾的餘地。
市場都慢慢消失了，失業率自然就提高了。
也難為他倆經常吃不上飯。
祖師爺唯一留下來的、在這現代社會可稱作是增值不動產的東西——四合院，還一幅黃泉路上的客棧似的鬼樣子。房客來了又走、走了就不一定再來，雖說押二付一能搞點押金的小錢，但往往一個房客走了，下一個剛進城的、容易被忽悠的打工人還不知道何時才會上鉤呢。
窮到極致了，偶爾還得靠撿撿垃圾、收收破爛、賣弄風水學說、算命算卦之類的維持生活。儘管大概率都隻是會被高度發展的文明人類當做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
就這樣落魄的狼狽相，是同行的通靈者們見了都要笑話嘲諷一番的。
按理說，混不下去了出去隨便找個彆的活乾都成，最起碼養家糊口謀生存——曆來不是沒有通靈者放棄自我的身份，泯然眾人矣，但老三這人比較倔，也比較鐵骨錚錚，不願意讓其家的東西傳到他這兒就斷了，勢要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至於棠之留在這兒，還專門學習通靈，是有很多理由的。
大清早被這又一出房客跑人的戲碼騷擾，棠之在咕嚕咕嚕喝完牛奶後，才想起自己要問的正事兒來，她道“你說，我是不是被什麼鬼纏身了？”
其老三瞥了她一眼，涼颼颼道“什麼鬼？窮鬼麼？好巧哦，我也是。”
“”
棠之把這一連一個禮拜都做相同一個夢的事兒給他說了，道“真的特彆奇怪，我總感覺那女娃娃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嗯是有點奇怪。”其老三摸著下巴，眯起眼睛，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輪，斬釘截鐵道“你是不是最近古裝劇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
棠之無語凝噎。
通靈師最基本的技能便是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俗稱陰陽眼，定心神，下點功夫，便能看穿普通人的肉身到底有沒有被鬼給纏住——當然這其中也分三六九等，要眼瞎點兒的通靈師遇到強點兒的悍鬼，被蒙混過關也是有可能的。
方才其老三那綠豆似的眼縫一眯，她就知道他那是在通靈給自己判魂了。
所以他都這麼說了，那她還有什麼好疑惑的呢？隻能認為自己是真的夜有所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