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本來也未打算毀諾，隻不過是想聽聽這些所謂才子的看法罷了，一時竟是忘了自己也是要參與其中的。現在聽聞秦誌堅親自邀請他上台，當然不能再拖下去了，畢竟大儒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眾人見一身道袍的伏衍走上高台，不禁一陣唏噓；暗自好奇道“這個小道士是誰？最多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怎會令大儒如此看重？”當然也有人發出不和諧的聲音，正是最開始伏衍身邊的幾人；周圍之人在得知伏衍此前的言論後，皆是氣憤不已；當中更是有人羞惱道“倒要看看這個小道士能有什麼高論，竟敢小覷我揚州才子！”
伏衍來到幾人近前，跟秦誌堅幾人施了一禮。隻是還不待他開口介紹自己，秦誌堅便是搶了先；介紹完伏衍的身份，還不忘將此前遇到伏衍發生的事給幾人講述了一遍。眾人聞言皆是驚奇不已，稱讚連連，不由得對伏衍的觀點也是愈發好奇起來。伏衍見狀無奈苦笑，秦誌堅此舉無疑是抬高了幾人的期待值；若是他不能說出什麼真知灼見，恐怕所有人都會失望；當然不包括台下想看伏衍笑話和台上有著競爭關係的幾人。
伏衍來到高台中央，凝神靜氣，而後朗聲道“公眾場合穿著河服，不可容忍！”話音一落，頓時喧囂聲四起。此前自然也有人持反對觀點，但卻沒有人像伏衍這般言辭激烈。
待得議論聲漸漸平息，伏衍接著道“作為一個有著數千年文明的世界大國，我們理應有包容之心，但這個包容也要有底線、有原則；否則不會有人認為我們心胸開闊，隻會覺得我們容易忘記，忘記恥辱，忘記仇敵；更會覺得我們軟弱可欺！連我們自己都忘了河服意味著著什麼，誰還會記得？剛剛有人說小民尊嚴比大國崛起更重要！我想問問，沒有大國崛起何談小民尊嚴？身處戰亂之中的八仂國百姓有什麼自由，巫可國的百姓有什麼民主？當年身處倭國侵略者屠刀下的先輩又有何尊嚴？若非無數先烈前仆後繼，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講小民尊嚴？不穿河服就沒了尊嚴？實在是可笑。泱泱華夏數千年的文明，無數精美華服，有人不讓你穿麼？其他國家的精美服飾可有人不讓你穿麼？”
伏衍有些氣憤，停頓片刻才接著道“剛剛還有人說河服源自華夏，但你也說了，那是經過演變與改造的；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了解服飾傳承，你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如你一樣博學。放眼世界，河服就是倭國的代表性服飾，這一點我想沒有人敢否認。所以，正如傅兄所言，在華夏身著河服，就是會傷害到大多數人的民族情感，這是不爭的事實。”伏衍直接將四大才子中三人的觀點全部反駁，又是惹得眾人一陣唏噓。
“其實剛剛我說的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河服不僅是一件衣服，一種服飾，而是承載了倭國文化的載體。今天我們認可了他們的服飾，將之習以為常，將來我們就會被動地接受他們更多的文化；而我們自己的文化將會遭到吞噬，被他們所同化！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戰爭？一定會有人覺得我危言聳聽。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種傳言，說現在的倭國環境優美，乾淨整潔；倭國人更是世界上最講禮儀的民族。而有的人不僅信以為真，甚至還以此貶低我們自己。三人成虎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懂，但是有沒有人想過，若是我們自己對自己的國家、民族都不認同了，將會是怎樣可怕的結果！”伏衍沉聲道。
此言一出振聾發聵，台下頓時又是喧囂聲四起，而秦誌堅幾人也是聞之色變。
伏衍見狀終於是露出滿意地笑容，不過很快便收斂了回去；然後接著道“如果你們跟經常往來倭國與華夏的商賈打聽一下就會知道，倭王如今還會時不時地去參拜供奉著侵略我國將領的王霸神社；而且與自安國沆瀣一氣，用儘各種手段阻礙我華夏發展；他們亡我華夏之心從未斷絕，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們不穿河服，銘記曆史，牢記國仇家恨不是為了去仇視他們，而是時刻警醒我們自己，不要在重蹈覆轍！”言罷，四周一片寂靜，隻餘下一片粗重的呼吸聲。
“哈哈哈！說得好！有理有據有節，後生可畏！”秦誌堅朗聲笑道。聞言歡呼聲，掌聲四起，直衝雲霄。
有伏衍珠玉在前，後邊本來要參與論辯的人也不好意思再站出去了；還有幾位揚州書苑的學生也沒了上台的勇氣，最終僅有一名揚州書苑的學生參與其中，曹錦輝一臉陰沉。
經過一番商議，最終進入下一輪的僅有六人；揚州四大才子、伏衍還有一位揚州書苑學生丁若晨。而這六人中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先前被伏衍駁斥的三位才子此時也是一臉不悅；本該是他們展現自己的舞台，卻是被伏衍搶了風頭。
秦誌堅與幾人又經過一番討論後，開口道“讀書明理，分辨是非隻是我等讀書人的做基本的目的；但我等讀書應該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也應該有更高的追求。我想每個學子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標，這一次我想讓諸位學子就治學的目標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論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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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幾位評審點點頭，郭定安附和道“老夫亦是十分好奇，這些莘莘學子，國家未來的棟梁之材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揚州書苑苑首曹錦輝則是笑道“對於治學的目標，自古便是爭論不休。千人尚有千麵，更何況這治學的目的；自然也沒有人能給出令所有人信服的答案。諸位學子也不必為難，無關對錯，從心而言即可！”
這個道理眾人當然都明白，可若是想鶴立雞群，讓人眼前一亮，則需要另辟蹊徑不落窠臼；除此之外，表達出的觀點還要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可，這便是難上加難了。台上的諸位學子包括伏衍皆是緊鎖眉頭，陷入深思。當然，有人是真誠的向自己的內心發問，想探尋出自己的答案；有些人則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能夠博得秦誌堅等人的認可，而後力壓眾人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良久，除了伏衍與傅少言眉頭舒展開來，眸光更加澄澈，傲然而立；其餘人仍舊在努力思索他們認為的最佳答案。見自己的門生仍舊愁眉不展，曹錦輝有些焦急道“諸位學子無需有所顧慮，勇於表達自己的觀點即可；再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思考，然後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好。”
一炷香的時間轉瞬即逝，麵對這種問題自然是後回答更有優勢，不僅能夠參考彆人的答案，還可以有時間思索如何去駁斥。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會如此，伏衍跟傅少言便不在此列。
傅少言見無人開口，而後與伏衍相視一笑，對眾人施禮道“諸位先生，我先來說一下自己的淺見，如有不對的地方，還望批評指正。”秦誌堅滿意地點點頭。其餘人自然也樂得如此。傅少言繼續說道“我認為讀書是為了開啟心智，明事理、斷是非，著書立說教化世人；如先賢一樣，為天下人指明如何行事為人，照亮人生之路；不僅可以造福當代，亦可福澤後人。”
秦誌堅撫須微笑著點點頭，謝慶冬跟柳河西亦是微微頷首表示認同。郭定安與曹錦輝卻是微微搖頭，而後曹錦輝說道“若是作為個人的治學目標當然沒有錯誤，並且值得稱道；但是若是放眼天下學子，這個道理卻是顯得偏頗了；若人人都隻為著書立說教化世人而讀書，這天下誰人來治理？”
見傅少言的觀點不被認同，盧默謙、王安世、李興文三人上前施禮，皆是想反駁一下然後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三人故作禮貌的謙讓一番後，李興文開口道“傅兄的觀點我不敢苟同，一來正如曹苑首所說，天下之大各有分工不可能所有人都要以著書立說為目的而讀書；二來我等讀書亦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承載的是一個家族的希望。我認為讀書自然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負父母長輩家族的期望，以報答他們的養育教導之恩；亦可為政一方，用自身所學造福一方。”
王安世不待盧默謙開口趕忙道“李兄的孝順在下敬佩，但是這僅僅造福一方百姓的目標卻是顯得有些格局小了。我認為讀書乃是為了治國安邦，名留青史。先賢曾言‘取法乎上’，我等應立下遠大的誌願，哪怕最終有所不及，但是亦未必遠矣。”盧默謙暗自腹誹，這話都讓你們說了，還讓我說啥，而後故作鎮定道“三位仁兄的話都有道理，但是在下覺得讀書的目的是分不同階段的，小兒為學可以修身，而後齊家；隻有當自身能力足夠才可談及治國平天下。雖然我等應有遠大誌向，但是更應該腳踏實地的去學習，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
聞言，王安世、李興文搖頭腹誹道“這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答非所問。”緊接著揚州學苑的丁若晨也是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也逃不過功名利祿；雖然短短幾句話文采斐然，但卻沒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伏衍微微搖頭，暗道“除了傅少言乃是真心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也能看到他想繼承先賢開啟民智，教化世人的重任，並且將之發揚光大的決心。其餘眾人皆是追名逐利之輩。他們看似想要有所作為，誌向高遠；實則是為了迎合幾位評審，究其根本卻是落在了自身利益的得失上，而非他們口中的大義。”
秦誌堅聽了眾人的觀點不置可否，如今社會風氣如此，追名逐利在所難免，但隻要不違反法度，也無可厚非。他當然能看出這些人想的更多的不過是如何迎合眾人的想法，獲得認可，並非發自本心，或者說至少不完全發自本心。
秦誌堅轉頭看向伏衍，見伏衍麵色不太好看，還以為是為了問題為難，便開口道“小道長，不必為難，隻要遵從自己的內心，無論你說的對錯與否，我等都不會為難於你。”郭定安幾人亦是附和點頭應是。
伏衍本不欲再表現得引人注目，可是見到這些所謂的才子，國之棟梁，竟隻有這般見識，無奈搖頭，開口問道“敢問秦老、諸位先生，治學之道難道僅限於讀書人麼？亦或者說治學等同於讀書？”不待秦誌堅回應，盧默謙則是有些不屑的道“這治學當然不僅是讀書識字，長輩師長教導給的道理亦是學問，行萬裡路增長見聞當然也是學習，這有什麼好疑惑的？小道長若是回答不出問題，直言便是，何必在這顧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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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衍並不理會，而是看向秦誌堅大儒。秦誌堅微微笑道“這讀書跟治學確實不能完全等同視之，但不知小道長為何有此一問。”伏衍聞言微微躬身施禮，接著道“在我看來農人種植、養殖；工匠製作工具、商人經商、士兵打仗皆是學問，無論是從書本上或者他人那學來，還是在實踐的過程中提高自己的能力皆可稱為治學。如此治學也不僅限於讀書人，隻要有治學之心，這天下人皆可治學。若如此，那這治學目的之論，就不應隻限於讀書人。”
聞言，無論台上台下都是議論紛紛。自古士、農、工、商階級高低早已深入人心，如今雖然拜金之風盛行，但是工農的地位依舊不高；而現在伏衍竟然把讀書人跟他們放在一起。在場的世家子弟跟學苑學子皆是不悅的看著伏衍，紛紛指責“竟然把讀書人與農人、工匠、商人和武夫相提並論，簡直有辱斯文。”曹錦輝、謝慶冬跟柳河西雖然也是麵露不悅，但礙於身份，並沒有說什麼。
伏衍無奈笑苦笑，他知道這下捅了馬蜂窩了；雖然早有預見，但沒想到竟然會如此激烈。就在這時一股氣勢自高台上爆發而出，自然是布衣大儒秦誌堅。受迫於這股威勢，眾人皆是閉上了嘴。秦誌堅麵色陰沉，說道“我華夏立國以來，一直便是秉承人人平等的理念，虧你們還自詡讀書人，竟還將這些糟粕奉為真理。沒有農人你們吃什麼，沒有工匠你們用什麼，沒有兵將保家衛國哪裡來的這華夏盛世太平！”
剛剛還覺得高人一等的讀書人現在都是沉默不語，反觀那些圍觀的百姓大聲拍手叫好。郭定安見狀趕忙出來打圓場，尷尬笑道“大儒莫要動氣，這階級觀念不是一兩日了，那些陳規陋習還需慢慢轉變。”而後對著眾人接著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用我再說了吧，這天下百姓最是善良也最是不可欺；以後若是考取功名，必定要把天下百姓放在心裡，為百姓辦實事，才能造福一方，才配稱得上‘父母官’三個字，爾等切記。”
台上諸位學子皆是趕忙躬身施禮應是，至於心裡怎麼想當然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改變。對於伏衍盧默謙幾人已經是恨得咬牙切齒，不僅搶了本屬於他們的風頭，還讓他們當眾出醜。秦誌堅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緒，接著對伏衍道“小道長，你說了這麼多，可是剛剛的問題你還沒有給出答案，老夫對於你的答案愈發的好奇了。”
伏衍有些猶疑，甚至有些慚愧；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答案與他散漫怠惰的人生信條相悖；可事已至此，也沒辦法再退縮，想低調已經是不可能了；隻得自我安慰“武道一途我還是很用心的，畢竟也算傳承了先祖的絕學麼；這麼說來，我也不算虧心。”而後正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話一出如晴空驚雷炸響，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在場眾人皆是被震驚的張大了嘴巴，現場陷入沉寂，這四句話不斷在空中飄蕩回響。
秦誌堅激動的握緊雙手，短短四句振聾發聵，多少年古井無波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的熱血。麵前這個小小少年，竟然能有此番真知灼見，真不知道他到底還會給自己多少驚喜。台下陸青嵐更是激動萬分，小臉漲得通紅，沒想到這小道士竟然有如此誌向與胸襟，當真是小看了這個家夥，與之相比什麼四大才子，簡直不值一提。憫仁師太在一旁則是微微歎氣，暗道“這妮子恐怕是春心萌動了，人間情愛最難測，怕是免不了紅塵渡劫了；更何況峨眉掌門了凡師太是把她當作繼承人來培養的，又怎能生得這般情愫，峨眉掌門須得是方外出家之人，恐怕這丫頭要吃得一番苦頭了。”
曹錦輝雖然也被伏衍的言論震驚，但卻是搖搖頭道“小道長的話太過空大，未免有些不切實際；畢竟世人大多平庸無為，不能以聖賢視之。”伏衍聞言回道“敢問曹苑首，聖賢難道便是生而知之？心有淩雲誌，方為真丈夫，我們不去做又怎知做不到；即便是最後倒在尋道之路，亦可無愧於心！”
聞言，秦誌堅朗聲大笑道“有誌不在年高，古人誠不欺我。小道長一番話發人深省，在場眾人以後若是在治學一道能有所成就，恐怕都應該感謝你今日之言，老朽受教了！”伏衍趕忙道“大儒謬讚，不過是一時興起之言，若有疏漏還請不吝批評指正。”秦誌堅則是搖頭道“你隻是根基尚淺，還體會不到這句話的分量；若是你到了我這般境界便可以知道，這句話的價值；日後定要認真學習先賢經義，當你從先哲思想的束縛中超脫，我華夏五大儒並立於世便為時不遠矣。”
伏衍暗自苦笑，想低調咋就這麼難，我謝謝你全家。秦誌堅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在高台上皆是能夠清楚地聽到。眾人皆是一驚，沒想到布衣大儒竟會給出這麼高的評價。盧默謙等幾位世家子弟也都是大驚失色，趕忙放棄了報複打擊伏衍的小心思，這未來可能是又一個當世大儒；畢竟為了一點虛榮心就去得罪一個未來大儒，他們還沒愚蠢到那種程度。為了不讓伏衍記恨，還特意上前奉承了幾句以示好。
這些世家就是這樣，你表現的比他們強而且地位不如他們，他們可能會打擊你甚至是將你扼殺；但若是你表現出的足夠強大，潛力強大到能讓他們敬畏，他們便會反過來討好你，結交你。伸手不打笑臉人，伏衍無奈的虛與委蛇。曹錦輝等人也都是把剛才伏衍把他們與那些下民相提並論的事拋諸腦後，誇讚起來。
郭定安則是開口詢問道“秦老，本來這爭芳大會還得再考校幾番，但是這次恐怕再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您看此次爭芳大會的魁首？”秦誌堅聞言笑道“諸位難道還有什麼異議麼？”幾人笑著搖搖頭道“我們哪裡還能有什麼異議！”秦誌堅見狀，看向周宇笑道“那我便喧賓奪主一次了。”而後麵向高台下大聲道“我宣布此次爭芳大會魁首是元一小道長！”伏衍聞言上前，向眾人深施一禮。台下爆發出陣陣喝彩聲，尤其是看熱鬨的那些平民百姓，更是格外的賣力氣，他們已經忘記有多久沒這麼熱血沸騰激動萬分了。這些人就是這麼的質樸，簡單一句為生民立命，就能讓他們感到滿足感激。
此次爭芳大會是開辦至今時間最短的，可是就場麵而言卻是最熱鬨的，也是最讓人難忘的。自此後，元一之名，響徹月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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