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被兩個當街瘙癢的人吸引走了,再也沒有人說三道四,花問情和胭紅很快步伐輕盈地走到臨江仙。
臨江仙一如往日俊美奢華,高挺的門柱雕著仙鶴祥雲五福圖,其態之精美,儼然是宮廷畫師都不能及的手筆,金燦燦的匾額題著臨江仙三個大字,據說是當朝名士薛如之的祖父道學大師薛千秋的手筆。江風浩蕩穿堂而過,極致風流。
“頂樓雅座,天字位。”胭紅上前跟堂倌說道。花問情在一邊等候,並不說話。沒了銀子也不能沒了排場,這些問座布菜的事,自然不能讓姑娘來做。
一看二人氣度不凡,又是要的臨江仙最好的座位,頂樓天字位,這名堂倌就知道她們來頭不小,趕緊殷勤地往裡邊請。
最好的座位必然價錢不斐,等待她們落了座,胭紅按照花問情的吩咐點好菜,堂倌下去了以後,胭紅不禁小聲問花問情,“姑娘,我們這一餐,點了這麼多菜,要花多少錢?”
“至少要一百兩吧。”花問情臨窗而座,在頂樓遠眺江濤翻滾,心中仍舊湧起一種豪情壯誌。
父皇、母後,驍兒一定奪回天下,為你們報仇!
“一百兩!”胭紅大驚,隨即又壓低了聲音,“姑娘,我們哪來的一百兩?”
花問情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笑著拉著身後胭紅顫抖的小手,“來,胭紅,你也坐下,我病重的這三個月,你為了護著我,受了不少苦。今個兒我們就好好享受一下,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沒錢不給就是了,反正我不會把你押在這做女工就是了。”花問情打趣道。
胭紅一邊被她拉著坐下,一般心驚膽戰地說道,“姑娘,敢情咱倆今天,是來吃霸王餐的啊?!”
花問情看著胭紅又認真又驚詫的小樣兒,笑的花枝亂顫,“你隻管吃便是了。”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地上來,主仆二人有說有笑地大快朵頤,很快便用完了,過了三個月苦日子,這一餐,吃得胭紅甚是滿足,從前她跟著花問情,過的也不差,但是這麼精致的菜肴,還是頭一回吃。
轉眼就到了結賬的時候,花問情示意胭紅叫來堂倌,胭紅猶猶豫豫將信將疑地叫來了,正擔心著自家姑娘怎麼收場,隻聽花問情那如百靈一樣優美的嗓子淡淡說道,“小哥,我問你,我點的這幾道菜,可是臨江仙的招牌菜?”
“姑娘,正是。”年輕的堂倌答道,“尤其是無量尊佛玉千酥、乾道真龍弄天珠和臨江仙子渡輪回是本店的三大名菜。”
“那我問你,為什麼無量尊佛玉千酥裡麵沒有佛祖?乾道真龍弄天珠裡麵沒有真龍?臨江仙子渡輪回裡麵沒有仙子?”花問情含笑問道。
啥?姑娘這是?要胡攪蠻纏?
胭紅聽的都傻了,她家姑娘這是要,要耍無賴麼?
堂倌被她問的也是一愣。
這時候從遠處走來,一個掌櫃模樣的人,穿著藏青長褂,上麵點綴金絲雲紋,笑容溫和,眼神精明。他目光炯炯地衝著花問情問道,“姑娘,你可是在問無量尊佛玉千酥裡邊為什麼沒有佛祖?乾道真龍弄天珠裡麵為什麼沒有真龍?臨江仙子渡輪回裡邊,為什麼沒有仙子?”
花問情也意味深長的注視著他,篤定地答到“正是”
藏袍掌櫃又問,“那姑娘以為,是為什麼?”
“這三道菜,最初見於上古奇書《食珍錄》,隻不過其中的做法已經失傳。貴店的做法,無量尊佛玉千酥,以蓮花造型的千層碧玉酥,作為尊佛法座,而僅有法座,不見尊佛,取佛祖功德無量亦無形的意思,同時蓮花法座之後,點綴山嶽丘陵,以顯山水之形,雖造型精巧,立意新穎,卻不得其佛法要義。”
藏袍雲紋掌櫃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疑惑,靜靜聽著她說。
花問情見地不凡地娓娓道來,“無量佛,就是漢傳佛教的阿彌陀佛,又名無量光佛,無量壽佛,西方的極樂世界,就是阿彌陀佛發宏願所成就。
在這個極樂世界中,自然豐美,土地平坦,人界勝樂,身心清淨。而貴店這道菜,輔以山嶽丘陵,是與極樂世界的平坦無山的自然願景所不符,此其一。
空有蓮花寶座,而無尊佛,且色彩以暗玉色為主,凸顯清冷寂寥,是與極樂世界的人事勝樂所不符,此其二。
在佛教顯宗中,阿彌陀佛的造像為右手下垂,掌心向前作與願印,左手持蓮華,而非坐蓮。在佛教密宗中,倒是有無量壽如來坐蓮的造像,但是據我所知,密宗傳入大寧,也不過十年。
但是臨江仙這三大名菜,卻是從前朝傳下來的,可是彼時並沒有密宗傳入,可見這無量佛的坐蓮造像是弄錯無疑了。此其三也。”
“姑娘見地不俗,在下佩服。”
藏袍掌櫃抱拳,“臨江仙三大名菜,自前朝傳下來,名揚四海,還並未有人做如此犀利點評,今天在下也是受教了。隻是不知道剩下兩道菜,又作何講?”
“我今日還有些事要做,剩下兩道菜,且等我下次來再與先生探討,如何?”花問情笑道。
“當然可以,姑娘,今日之餐食本店做東,還請姑娘常來。”藏袍掌櫃作揖道。
“謝過,自然會常來。”花問情說罷,氣定神閒地帶著胭紅收拾妥當,娉娉嫋嫋地走了。
順著走下樓的花問情主仆二人的背影,同時射出兩道目光。
一道來自藏袍掌櫃,目光裡滿是玩味。
另一道來自頂樓雲字位的一間雅座裡,一個身著青花赤金真絲袍的男子,幽幽地喝著雪頂參茶,緩緩地撥弄著眼前這道無量尊佛玉千酥,用有磁性的嗓音低聲吐出兩個字,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