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轟隆隆地前進著。
此時是深夜,外麵一片寂靜,車上很多人在打盹,也有少數一些人還在熙熙囔囔,打牌或者聊天。
三叔旁邊的那個長相憨厚老實的中年人,則一直在吃花生,剝了一桌子的花生殼。
他看向三叔:“小夥子,你真的不吃嗎?”
“我一個人吃,你卻不吃,怪不好意思的。”
三叔看向他,他在傻傻笑著。
三叔一笑,說:“我想吃,但是真吃不了,牙痛。你經曆過牙痛沒有?”
中年男子就說:“咋沒經曆過?就像是有條蟲子在牙齒骨頭裡麵鑽著,怪難受了,嘴巴子還會腫起來,吃飯都吃不了,隻能喝稀粥。”
三叔就說:“是啊,飯都吃不了,更加不可能吃花生。”
中年男子問:“聽你口音,你是廣東人?”
三叔點點頭。
中年男子就說:“我沒去過廣東,不過在徐州見過廣東人。”
中年男子是在徐州站上來的,南京站經過蚌埠,下一站就是徐州。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廣東人都像你一樣,身材不是很高大,但是長得很標致,嗬嗬,姑娘似的,而且頭腦很聰明。”
三叔一笑,問:“大叔您哪裡人?”
中年男子就說:“我河南的,本來在家裡種地,賺不了幾個錢,就出來跑活兒了。”
“跑活兒?”三叔疑惑。
中年男子就說:“就是賺錢唄。”
“我是超生戶,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兒子上戶口需要一大筆錢,讀書又需要一大筆錢,所以我就出來跑活兒,留我那婆娘在家照顧孩子。”
三叔點點頭,附和道:“賺錢不容易。”
中年男子卻說:“城裡賺錢挺容易的,不比農村,一年下來,收割了小麥玉米,也就賣幾個子兒。”
三叔嗬嗬一笑,不置可否。
中年男子又說:“其實我在徐州,就是跟著你們廣東人跑活兒。”
“每攔下一輛車,隻要一躺下,他們就給我一百塊。”
“你們廣東人聰明,我躺下了,他們就跑上來,和司機理論,幾句話,幾百塊錢就到手了。”
“我這活兒有風險,有個老鄉被一輛解放牌大貨車壓死了。那車還逃了,一分錢沒賺到。”
中年男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甚至還有點得意,似乎搞撞車黨是很光榮的事情那樣。
“不過你們廣東人下起手來,也真他犢子恨,打斷了我兩條肋骨。”
說著,將衣領扒開,三叔一看,隻見中年男子的胸口,腫起了一大塊。
三叔嗬嗬一笑,“大叔,您這是在拿命換錢啊。”
中年男子卻憨笑,說:“可不是嘛!”
然後得意道:“咱們是拿命賺錢,憑的是真本事!誰敢說老子壞話,老子就一巴掌呼死他!”
三叔聽了這話,一時間無言以對,唯有跟著嗬嗬一笑。
中年男子接著侃侃而談:“我在徐州做了三個月,比我在老家做三年賺的還多。”
“你猜我賺了多少錢?”
三叔說:“三萬?”
中年男子卻說:“有那麼多我睡覺都會笑醒!”
“我賺了五千!”
“三個月五千!多不多?”
三叔說:“挺多的。”
“話說,大叔您到哪裡下車?”
中年男子就說:“濟南。”
“我們準備去濟南大乾一場,然後再換地方。”
三叔問:“你這肋骨會愈合的吧?”
中年男子就說:“會的,不過愈合了要繼續打斷,痛得要命。”
“或者打斷手或者腳,也是可以的,不過我不想做瘸子,所以就隻能對肋骨動手了,反正肋骨有好幾根。”
三叔嗬嗬一笑,“大叔,您這樣做不值得。”
中年男子卻說:“不值得?”
“那我兒子的讀書錢誰給?”
“為了他們,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時,他突然站了起來,說道:“我去廁所那邊抽口煙,你不要一起去?”
三叔搖頭,說:“不要了。”
他不想再和這個表麵看起來憨厚老實,實際上卻很歹毒的人交流,所以沒有跟著去抽煙。
可這時,這中年男子卻說:
“那行,那我一個人去了,你幫我看著我的蛇皮袋,我在徐州賺的五千塊錢,全在這蛇皮袋裡麵。”
三叔聽了這話,立即一愣,然後忙說:
“你還是自己拿著行李吧,我突然想去一趟廁所。”
然後連忙起身,就往廁所走去。
因為他知道,這個中年男子,並非善類,而且很有可能在裝他!
他肯定還有團夥,就在這火車車廂裡麵。
而像三叔這樣,獨自出行,而且年紀輕輕,身體又不是很強壯的人,恐怕就是他們的目標!
隻是他不明白,這中年男子很光榮,很自豪地對他講“撞車黨”的故事,到底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