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惦記的是最重要的人,是見不到的人。
陶籽怡不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輕聲提醒他“皇後與皇上去了江南遊玩,還是你讓隱瞞著她你病了的消息。老爺都忘了嗎?”
所以,他死前是看不到施明珠的。
一想到此,她隱隱覺得快意。
反省了一輩子自己小心眼善妒的女人,這是唯一一次,她毫無慚愧之心。
她隻傷心,自己愛了、怨了一輩子的男人,就要死了,整顆心籠罩在巨大的悲痛中。
他死了,她以後與誰較勁去?
他死了,誰來補償她這輩子的遺憾?
然而,施明楨臨終了,也要狠狠給她一刀,他吩咐兒子“書房裡,我書案抽屜裡的那卷畫……我死後……死後,旁的陪葬品一概不要……隻要那幅畫……那幅畫……”
說完,他就斷氣了。
死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
陶籽怡心神大慟,暗暗發過誓再也不為他掉一滴眼淚的,卻又淚如泉湧。
兒子找到施明楨要的那幅畫來,她沒什麼念頭,直接打開,以為是什麼名畫,結果卻是——施明珠的畫像!
畫像上,是未出嫁的施明珠,明媚如花,皎皎如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典雅俊秀,無憂無慮。
轟一聲,仿佛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陶籽怡懵了,心碎成無數瓣,化作齏粉。
畫像從她手中驟然跌落,摔在地上。
而她朝後倒去。
這一刀捅得太狠了,將她的一生捅得支離破碎,捅成了一個笑話。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她的一生,沒有什麼大起大落,她兒孫滿堂,榮華富貴,也沒有小妾來堵心。
人人羨慕施明楨對她數十年如一日的守身如玉,人人羨慕他們夫妻繾綣情深,矢誌不悔,一生一世一雙人。
姐妹妯娌閨友們見她偶有悶悶不樂之色,還笑著打趣她“老三在外麵跑,沒給你弄個什麼兩頭大的小太太,沒沾花惹草,為你守身如玉,你就知足吧!”
隻有她知,施明楨像鈍刀子割肉一般,手握一把無形的刀,將她的心、將她的人生千刀萬剮。
自這一天後,陶籽怡是真的病倒了,纏綿病榻一年多,便去世了。
死的時候,她是非常不甘心的。
她想好起來的,她不是沒了男人就不能活的柔弱女子。
前些年施明楨東奔西走,甚至可以三過家門而不入,她獨自照顧家裡,活得好好的。
可是,太煎熬了,太難過了。
施明楨千百次、千萬次偏愛他人的畫麵、話語,總不期然冒出來,回蕩在她眼前,回響在她耳畔。
彷如魔咒,彷如跗骨之蛆,形影相隨似的,糾纏著她,揮之不去。
她無力挽救自己那顆瘡痍遍布的心,眼睜睜看著它吞噬了她的生機。
臨終時,她喉嚨口依舊梗著一口怨氣。
閉目時,她想,隻願來生再不遇見施明楨。
?
馬車晃晃悠悠抵達鎮國公府門口。
施明楨沒讓女眷們下車,直接叫拆了高高的門檻,馬車一路駛到二門。
施窈輕輕推陶籽怡“三嫂,三嫂!”
陶籽怡幽幽轉醒,聽到施窈的聲音,駭了一跳。
施窈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