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你是在同情故事中的那個姐姐?”
蘭輕聲詢問著,透過嫋嫋升騰的白色煙氣望見少年的臉龐。
乾淨俊朗,額角的傷疤隨著時間變得淺淡了一些,但依舊清晰,如同溫潤瓷器表麵的一道細細裂紋。
聞言,枇杷眨著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不。我隻是在想,若是那個弟弟真的能夠像姐姐編造的那樣跟隨小道長一起離開就好了。”
“……”
“將一切和盤托出,然後同小道長一起離開那個禁錮了他那麼久的牢籠。”
“那樣會更好嗎?”蘭輕聲反問。
——會更好嗎?
枇杷不知道。
“但至少……那樣一來弟弟就不會再一次死去了不是麼?”
或許聽起來一廂情願了些,但枇杷希望有一種結局是弟弟能夠活著離開那個地方。
但,枇杷聽了這麼多遍故事,中間諸多變數,終究大同小異,最後的結果就沒有一個是弟弟能夠活下來的。
“誰知道呢?也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進入到了另一個牢籠。”
蘭的嗓音依舊淡淡的。
“一味將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也就是時刻將自己置於被動的處境,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更蠢的是對那個旁人心存貪慕幻想,到頭來結局悲慘。明明是自找苦吃,還要埋怨旁人無情無義,隻道是一顆真心錯付,豈不荒謬?”
蘭說完,冷不丁對上少年若有所思的目光,隨即輕輕一笑“好了,不過是一個故事而已,這麼認真做什麼?”
“真的隻是一個故事麼?”
“是與不是,對你來說很重要麼?”蘭像是有些不解的樣子。
枇杷不好意思地笑了。
“確實,像你說的那樣,就算是真的發生過,我也不可能回到過去改變什麼。我呀,就是個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的笨蛋而已。妄想去拯救彆人的什麼的,還是太不自量力了。”
“至少你還能來陪我說說話。”蘭說,支著下巴露出愉快的表情。
“可我也就隻是能說說話而已。”
枇杷禁不住愈發慚愧起來“而且說話這種事情是相互的吧。”
所謂自己在陪伴著蘭的時光,對方又何嘗不是在陪著自己。
“不是哦。”
蘭輕笑著偏過腦袋,眼睛眯起來如同兩道彎彎的月牙。
“對於我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孤家寡人來說,有個人能夠坐著說說話,跟救命也大差不差。”
聽到這話的少年環顧昏暗的室內,燭火和煙氣交錯浮動,窗外則是一成不變的漆黑夜色。
自從枇杷第一次踏入蘭的林中竹舍。
這個地方的天就再也沒有亮起過。
有時他簡直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印象中那些白日裡的光景。
殘雪覆蓋的堂皇宮殿,往來期間的男女宮人,還有那個長相酷似蘭公子的少年。
……對了,蘭公子。
枇杷想,這又是蘭公子離開的第幾個年頭呢——就連黎宵……黎宵都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記憶了。
最初,他記得自己是抱著想要見一見映雪師姐的念頭,才開始了等待。
兩個人,一盞燭火,枇杷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對坐。
時光如梭,現實中的枇杷已經從一個半大的孩子長成如今的少年,他以少年的姿態入夢,而夢中的蘭卻始終是個青年。
也對,在這個夢中,時間停留在了喻輕舟大婚前的那個晚上。
蘭自然也永遠也不會衰老。
偶爾枇杷會想,也許有一天等到自己七老八十了,蘭還會是如今的青年模樣。
青年模樣的蘭和變成糟老頭子的自己相對而坐,那場景想想就有些可笑。
枇杷心中想著,麵上不禁莞爾。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就儘可能地不要再做這個夢了吧。
就當是又一次的離彆,區彆於從前,這一次,先說再見的會是自己。當然也不會有再見。
“蘭有想過出去看看嗎?”枇杷問道。
就像是故事中的那個弟弟那樣,離開終年不見天日的暗室,去往外麵更加廣闊的世界。
“可就算去到外麵,也一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同樣是漆黑的寂靜,屋裡屋外又有區彆呢?”
蘭說著微微一頓,嘴角忽然浮現少許惡作劇成功的笑容,這是很少見諸於青年臉上的表情。
“你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