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陪同崔載道、關惠民等齊周學子一同來到東京的虎頭、嘉嫆、明秀等人,今日作為誌願者幫丁娘子安置南歸婦人。
方才聽見吵鬨,已早早湊了過來,原本虎頭和司嵐義憤填膺,恨不得讓丁娘子派人教訓那二嫂一番,可此刻聽了那二嫂的哭訴,竟不知該怎辦了。
善於共情的虎頭,不由淚眼婆娑的看向了丁娘子,隻道:“丁姐姐,咱們想法子幫幫這位大姐吧。”
相比處於溫室中的虎頭幾人,丁嬌什麼樣的悲苦沒見過,隻見她淡定道:“傻丫頭,王妃叫我在這兒,不就是為了幫她們麼?”
說罷,丁嬌身前幾位差人幫她擠開一條路,前者直接走入了人群內。
她的出現,不由讓現場一怔,低聲議論緊隨而至。
隻因,那副代表六品官員身份的綠色官袍,穿在一個女人身上格外違和。
丁嬌也不顧眾多異樣目光,俯身攙起了迷茫的張倩兒,隨後看向眾多南歸婦人.方才之事,讓眾多尚未與家人相認的婦人更添忐忑不安,也更為感同身受。
可此刻她們卻又格外安靜.像是一個個在外飽經風霜的流浪狗,此時重新找回了家,卻因一身臟汙,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以免引人厭惡而被驅趕出去。
當下就是這般,一個男子尚有機會在這世道裡活命,可一個孤零零無依無靠的女人,不管去哪兒,大抵都沒有好結局。
丁嬌環顧四周,不由一歎,“諸位姐姐無需害怕,楚王妃自七月間收到王爺來信,知曉了此事後,便已做了安排,如今淮北紡場、織院、革場都有差事可做,供食宿,諸位姐姐若暫時走投無路,可來我這裡報名,錦衣玉食不敢許諾,但王妃早已有言在先,絕不會讓無家可歸的姐姐凍死餓斃一人.”
此言一出,南歸婦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足足過了十餘息,卻見人群前方有數人默默跪了下來。
隨後,四周婦人像是退潮波浪,跪地人群漸次往後方蔓延。
嗚咽哭聲一片。
或許許多人用不到,這條路,但終歸為大家安排一條後路。
而虎頭這邊,明秀、司嵐經過年初那回,自是知曉了趙相宜、劉嘉嫆的身份,此刻司嵐等人竟也有種與有榮焉的激動。
隻見那司嵐悄悄搖了搖虎頭的胳膊,低聲道:“相宜,改天你帶我見見王妃吧!”
“見阿姐作甚?”
“你這話說的!王妃是我心中偶像,不見一回,我死不瞑目呀!”
時近黃昏,康石頭派人請解天祿、鐘怡進東京城吃酒。
一路上,解天祿很興奮,誇讚王爺夫婦想的周到,讚歎齊民有福,又感歎董瑩家人明事理
四萬餘百姓,認親之事一天肯定完成不了。
但一路上一直跟在鐘怡身旁的姐妹董瑩,今日卻率先和家人團聚了。
據說她父親董添寶董掌櫃,家中還經營著一家綢緞莊,不但家境不錯,且見到了董瑩後,抱著女兒哭的老淚縱橫,出營時,一刻都不舍得鬆開女兒的手。
看起來,董瑩歸家後應該能享些福了。
途中,解天祿注意到鐘怡一直悶悶不樂,便開解道:“妹子,你莫憂心,南歸百姓那麼多,需得七八日才能完成全部認親,你家人說不得如今就在東京城,也排著隊等著與你相認呢。”
其實,鐘怡擔心倒不是找不到親人,反而是擔心找到親人之後
今日,認親現場不但有董瑩那般的團圓劇,也有張家兄妹那般讓人揪心卻又無可奈何的境況。
更有活生生的悲情劇.鐘怡就親眼見了一樁,一名徐姓娘子,在遼東時便以奴籍嫁與了一名同樣為奴的忠厚漢子,兩人已育有一女。
可今日認親時,那徐娘子的娘家家境優渥,說甚不認那憨厚女婿,逼著徐娘子當場和離,不然就不認她這女兒。
一邊是爹娘親族,一邊是相濡以沫了多年的夫君,那徐娘子左右為難,一家人抱頭痛哭。
鐘怡像是要逃避一般,最終也沒留下來看徐娘子到底如何抉擇,及早離去。
冥冥中,鐘怡有種預感,自己怕是也要麵臨這般境況。
望著一臉關切的解天祿,鐘怡差點吐口而出‘不如我們返回遼東吧’。
可那麼一來,解天祿在荊湖路的爹娘怎辦,他的前途怎辦?
鐘怡幼年飽讀詩書,又經多年顛沛,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思忖片刻,忽道:“解大哥,若以後我們遇到了難處,逼得你不得不離我而去,你會怎辦?”
解天祿不假思索道:“便是天塌了,我也要娶妹子為妻!我這輩子就認準妹子了!妹子以前受苦多年,往後我得叫你過上好日子”
聽了解天祿斬釘截鐵的回答,鐘怡驀地濕了眼睛。
趁解天祿不備,鐘怡以衣袖擦了擦眼角,望著暮色中左右看不到儘頭的巨大城垣,忽而笑著道:“好!有大哥這句話,我便知足了!以後,若你我分離,你便去楚王妃在淮北的紡場尋我!”
解天祿莫名其妙的看了鐘怡一眼,隻道:“我不與妹子分離,待你見了親人,我便備好聘禮,去你家提親”
鐘怡卻對解天祿柔柔一笑,隻道:“嗯!解大哥記著便是了,若有朝一日你尋不到我,便去淮北!大哥莫讓我等的太久,怡兒年紀大了,不想再蹉跎了,想同大哥好好過幾年日子.”
同日同時。
西去三百餘裡,洛陽東郊。
冬季農閒,當地組織人員在此修建水渠。
眼看暮色沉沉,即將放工,可洛陽漕司主事韓紀卻趕來了工地。
負責此處工地的,名叫馮任重,兩人見麵後一番交頭接耳。
二人雖官職都不大,但都有些跟腳.韓紀乃安豐朝禦史中丞韓昉之子,韓昉因當年洛陽城陷時立場堅定,沒有降敵,事後得了重用。
而馮任重,則是原京西路節度使馮雙元的族侄但馮雙元因丟失洛陽,被罷了節度使,如今在天策府做事,雖不如以前權柄重了,卻也因此成了楚王近臣。
酉時初,天色愈加昏暗。
已到了放工之時,韓紀卻道:“工期緊迫,再掘進三丈便收工”
韓紀特意製定了一段區域,並鼓勵道,今日收工後,燉肉吃。
一聽這個,農人才又提起了勁頭。
這片區域,據說是漢時麗正門遺址,挖掘的過程中,確實不斷刨出漢瓦殘磚。
對古物頗有了解的韓紀不時撿起一兩片殘瓦,湊在眼前細看後,感歎道:“漢末,大將軍何進率軍入宮誅殺十常侍,卻被反殺,招致董卓入京,由此開創了三國亂局”
馮任重馬上接道:“是啊,聽說那傳國玉璽就是丟在了洛陽,後世不知何人有緣能讓此寶重現天日。”
一名工頭和馮任重熟悉些,不由笑問道:“馮大人,若能尋的此寶,能得不少賞錢吧?”
“賞錢?哈哈哈,若能尋得此寶,進獻朝廷,一輩子富貴是跑不了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原本隻負責監工的工頭聞言拿過一把鋤頭,自己也加入了乾活大軍,隻道:“嘿嘿,那我也掘兩下試試,哈哈哈”
一旁,現年二十八,至今沒錢娶媳婦的王小二卻撇撇嘴,對身旁同伴低聲道:“工頭儘想美事,他要有這命,還能跟咱一起掙這氣力錢?”
“嘿,命誰能說的清,萬一呢.”同伴倒是喜歡聽這種一夜暴富的故事。
王小二卻不屑道:“整天想著天上掉大餅!咱這兒若能挖出玉璽,我當場吃屎!”
話音剛落,王小二的鋤頭忽然碰到了什麼硬物,隻聽一聲脆響。
王小二隻當是又刨到了殘磚,便用鋤頭在土內一陣摳掏.
身後幾步外,韓、馮兩人隻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不敢發聲,以免不夠真實。
王小二胡亂掘了幾下,終於將那硬物從土層中摳了出來,卻見一塊裹著泥土的方塊塊骨碌碌滾了下來。
火把光線中,泥土包裹不到的地方,隱有溫潤光化。
王小二莫名其妙,彎腰將那東西拿了起來,扣掉一層泥土,赫然露出龍形印鈕。
同伴察覺到此物不對勁,趕忙湊上前去,吐了口吐沫,擦掉印底泥土,卻見印底是幾個扭扭曲曲的大字。
無一人識得這印上文字。
一直死死盯著這邊的韓、馮兩人,直到此時才‘注意’到這邊情況,趕忙走了過來。
韓紀從王小二手中接過這方大印,細細一看下方篆字,半晌後忽然大叫一聲,“玉璽!傳國玉璽!傳國玉璽複現啦!”
可周圍農人卻似乎沒意識到,這件事到底有多轟動,隻羨慕的看向了王小二。
馮任重看了韓紀一眼,暗道:浮誇,不夠真實
卻見他忽然渾身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呼道:“玉璽重現,必有聖君臨朝啊!快,快,上報朝廷,上報楚王.”
見曆來穩重的馮大人此時竟狀若瘋魔,大夥才隱隱察覺,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參與到了一樁極大極大的事件中。
這邊異動,迅速引來了駐於洛陽的淮北軍劉毛蛋第十三團的注意。
問清緣由後,毛蛋當即率馬軍營,親自連夜護送玉璽至開封。
亂糟糟間,王小二瞅了個機會,終於擠到了韓紀身前,“那個.那個大人,今晚的燉肉還吃不吃了?我哩賞錢找誰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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