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夜戌時。
往常這個時辰,東京城正是流光溢彩、燈火通明的熱鬨時刻,今日卻因宵禁,寬闊街道空無一人。
歲綿街楚王府,三進院落飯廳內,陳初同蔡源、陳家兄弟共坐一席,一旁的李科事無巨細的稟告了今天下午府內府外發生的各種事以及各方反應。
“.安豐裴蔚舒尤為活躍,可謂上躥下跳,今日事發後,裴蔚舒先去了留淮學堂學子暫居的客棧,出了客棧便去了榆林巷.”
相府和陳家都住在榆林巷,蔡源和陳家兄弟不由同時停止了進餐的動作,李科頓了一下繼續道:“裴蔚舒往陳府遞了拜帖,恰好陳舍人回府,被其所拒。”
陳景安停在半空的筷子終於伸進了盤子,陳景彥更是悄悄出了口長氣。
這個敏感時刻,不能與那些心懷鬼胎之人見麵是基本的政治素養,但此時人心惶惶,再者,陳英俊並不知曉陳初真實情況,兩位長輩又被滯留王府,這般混亂局勢下,陳英俊判斷錯形勢,果真見了某些不該見的人,也並非沒有可能。
還好,陳英俊沒犯這種低級失誤。
今日一整天沒怎麼好好吃飯的陳初將碗底那點粥飯扒進口中,道:“接著說。”
李科微微抬眼,掃過陳家兄弟,接著道:“初步查明,今日在城內流傳的關於陳氏、辛帥勾連的說法,出自留淮學子中間,具體是誰,尚待調查。”
在坐的陳景彥竭力想表現的自然一點,可那吃飯的動作份外僵硬。
陳初卻放下碗筷,隻道:“巳時事發,到了傍晚便在城內傳的到處都是,這謠言若非有人故意散播,我是不信的。留淮學堂千餘學子,其中混進幾個臨安朝、江南世族的人,也不稀奇。”
陳景彥親耳聽陳初將‘陳家勾連辛帥’一事定性為‘謠言’,眼眶一熱,差點當場落淚。
這種離間之計,自古不稀奇,卻也成功率極高.
即便陳初將兩人留在府中保護,但陳家兄弟也不是沒有擔心過.陳初會不會借著今次之事,狠狠打壓一下陳家。
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這天下,隻剩了苟延殘喘的臨安朝,陳初身邊的官僚係統中又以陳家勢力最大,若前者借著這謠言順水推舟在官場清洗了陳家,能騰出多少位置來安排對他言聽計從的人。
“確實,若非早有準備,謠言不會傳播如此之快。”
這邊,李科聽陳初已下了結論,馬上也用了‘謠言’二字,隨後又道:“今日傍晚,河北團練使潘雄於府門處差點和秦將軍發生衝突。”
陳初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此事了,李科這才接著道:“宣慶三年,潘雄所部牢城軍隨王爺大軍轉進淮南,其麾下王氏兄弟曾在長豐縣犯了‘三殺罪’之一奸淫罪,被錦衣所捕獲問斬。今日,他在府外借探視之名,言語間對王妃、蔡夫人多有不敬。”
潘雄起於河北,其麾下以死囚、獄卒以及各種犯了重罪後隱姓埋名投靠於他的亡命徒為骨乾。
當年隨淮北軍抗金後,單獨編列一軍,建製相對獨立。
隻不過,這幫人上了戰場敢與敵人搏命,下了戰場,同樣視百姓為草芥。
這才有了宣慶三年淮南之事,陳初殺了兩名虞候,這牢城軍才收斂許多。
李科此時翻出舊賬,自然是提醒陳初小心此人。
接著,李科又道:“還有一樁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何時也變的這般婆婆媽媽了?有事直說!”
“當年在河北,正是柳川先生之子陳公子舉薦了潘雄為我軍效力”李科目光下視,平靜闡述了這一事實。
又和陳家有關!
陳景彥剛放鬆下來的心,不由又提了起來,他想開口和女婿解釋,當時河北戰況緊急,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抗擊金軍,並沒有太大問題.那潘雄今日大放厥詞,絕非是他家授意。
可餘光一瞥,卻見二弟仍在慢條斯理的吃粥,絲毫沒有開口自辯的意思,陳景彥稍一猶豫,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對麵,陳初卻認真看著李科道:“舉業怎麼看?”
陳景彥不由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李科出身蔡嫿提攜,又深得陳初信任!
如此敏感時刻,很難說他的觀點不會影響陳初的看法.
李科麵上古井無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道:“屬下以為,背後必有人攪動風雨!”
陳初道:“接著說。”
“此時外界尚不知王爺真實情況,背後之人打的算盤應是.若王爺傷重,那謠言會讓辛帥難安,彭帥、周帥也會對辛帥加以提防,利於某些心懷叵測之人渾水摸魚,難保.”
李科頓住,看了一眼陳家兄弟,“難保有些人借著陳公名義行那弑主奪權之事。就算王爺無礙,如今這樁樁件件都和陳公一家有聯係,背後那人也可籍此讓王爺和陳公離心背德.”
一旁,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蔡源,悠悠總結道:“元章傷重,便鼓動軍將奪權;元章無礙,便蠱惑元章清洗老三在朝中的一脈,算是有棗子沒棗子都打一杆,太附合文人尿性了。”
如同等待審判一般的陳景彥沒想到,明爭暗鬥了數年的大哥竟在此時開口說了句公道話,此時自是顧不上大哥對文人的嘲諷,感激的對蔡源拱了拱手。
蔡源不疾不徐的抿了口茶,卻又道:“若元章遂了他們的心願,近三兩年,自是再無暇南征了。”
這句話,不但洗脫了陳家嫌疑,還直接將矛頭指向了.臨安朝!
如今局勢明擺著,楚王登基之後,必定南下。
淮北同臨安朝先後兩次交戰,後者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戰場上打不贏,便隻有用這種陰謀詭計讓淮北係內部分崩離析、或是拖延淮北軍南下的進程。
如今陳家在朝中、地方為官者甚眾,若陳初因遇刺一事對他家生疑,整個行政體係確實需要一番傷筋動骨的大清洗。
不但會讓淮北係需要大量時間重建體製、無暇南顧,且急需的大量補缺官員中,說不定就會混進些江南安插進來的人。
李科和蔡源先後幫陳家清洗了嫌疑,作為當事人的陳景安才道:“元章,羈在大理寺的許家後人那邊,可問出了口供?”
陳初卻搖頭道:“許家婦孺全然不知任何內情,那許德讓二子許義雖被大寶劍第一時間扣出了口中毒丸,卻至今咬死牙關不肯開口.”
“錦衣所的賀指揮,不是也在東京麼?”陳景彥有些心急道。
許家後人交代了幕後主使,他陳家才算徹底乾淨,於是自然便想到了淮北第一號酷吏.
“便是他親自審的。”
陳初說罷,陳景彥不由失望賀北在淮北可是個能止小兒夜啼的角色,他親自上了,都沒能讓許義開口,那大概率從後者口中問不出什麼了。
旁邊的李科忽然道:“王爺,是人就有弱點,那許義有一子一女.不如讓賀指揮使將其兒女帶到許義麵前用刑,我不信許義撐得住。”
“.”
場間幾人錯愕過後,儘皆沉默,無一人替許家求情一來,若按《齊統刑》所載,行刺君王本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divcass=”ntentadv”那張氏行事前都不考慮兒孫,旁人憐憫的過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