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乙亥日,六辰值守,萬事諸宜。
醜時正,正是午夜時分,貓兒卻已坐在了妝奩前。
白露幫貓兒梳了頭,又取來脂粉薄薄塗了一層,好遮掩徹夜未眠的黑眼圈。
尚未梳洗停當,見寒露入內,貓兒忙道:“王爺起床了麼?”
寒露一臉為難的搖搖頭,隻道:“喊了兩回,王爺不肯起.”
“怎跟個孩子似得!”
貓兒頗為無奈,抬手阻止了幫她上妝的白露,起身往臥房走去。
剛走到門口,卻見已穿戴整齊的蔡嫿匆匆趕來,兩人互相一番打量,忽地相視一笑,幾乎異口同聲道:“你也沒睡呀?”
“噗嗤~”許是源於這句默契互問,蔡嫿掩嘴笑了起來,卻因動作幅度稍大,戴在頭上的龍鳳珠翠冠搖搖欲墜,蔡嫿趕緊伸手扶了,隻道:“頂著這麼個玩意兒,耍猴似得!”
此時她不止頭上戴著珠翠冠,身上也穿了雲霞鳳文大衫,肩上是深青霞帔。
待會受冊時,這身妝束便代表著蔡嫿在後宮中僅次於貓兒的貴妃之位。
比起她,貓兒還未上身的九龍四鳳冠、織金龍紋霞帔更重,也更尊貴。
“耍甚的猴呀!說那般難聽,蔡姐姐若嫌不好看,可以和阿瑜她們去換一換,保準有人樂意換。”
此刻左近沒旁的人,貓兒說笑一句。
“嘻嘻,我偏不~”
習慣性鬥了兩句,兩人一同進了臥房,卻見陳初仍在蒙頭大睡,貓兒趕緊上前在床邊坐了,輕推陳初道:“官人,好起了.”
連喚幾遍,宿醉的陳初才吃力的睜開了眼,“幾時了?”
“醜時了。”
“醜時?夜裡一點啊再睡會兒。”
“官人~今日大儀呀!可不敢耽誤”
貓兒軟綿綿勸了半天,陳初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著,眼睛卻早已重新閉了回去,似乎隨時都能再睡過去。
一旁的蔡嫿見狀,直接在盥盆中濕了毛巾,二話不說便上前在陳初臉上一陣揉搓。
冷濕毛巾頓時將陳初的睡意驅了個七七八八,陳初無奈,隻得睜眼,因宿醉後睡眠不足,抱怨道:“也不知誰定的規矩,哪有三更半夜登基的啊,忒不人道!”
“這才是第一天,往後每日寅時早朝,都是這般。王爺昨晚還說要做好皇帝這個差事,那便先從勤政開始吧。”
說話間,蔡嫿已回頭朝茹兒道:“傻站著作甚,來伺候王爺穿衣。”
正在默默哀歎往後每天要淩晨三點便開始工作的陳初,聞言趕緊摁住了被子,他可是有裸睡的習慣,不由下意識道:“我自己又不是沒手,不用茹兒幫我”
蔡嫿哈哈笑了起來,對貓兒擠眉弄眼道:“咱家王爺還害羞了呢”
往日這個時辰,除了州橋夜市、豐樂樓等通宵達旦營業的地方,東京城內大多居民早已進入了夢鄉。
可今日,城內無眠者甚眾。
同住榆林巷的蔡、陳兩家後宅皆是燈火通明。
不過,兩家氣氛又有些稍微不同。
陳家不算大的宅子裡,後宅身穿命服等待參加大儀貴婦濟濟一堂,陳家在淮北係內貢獻的人才最多,自然受封的婦人也多。
除了陳氏兄弟的母親梁氏,兄弟二人的妻子,甚至陳英俊的妻子都得了個七品孺人。
到了現下這個光景,各位淮北重臣的封賞品級大家心知肚明,文臣中,不算坐鎮西北、早已受封鄭國公的範恭知,蔡源和陳景彥分彆受封韓國公、潁國公。
西門恭、徐榜分彆受封泌陽郡公、汝陽郡公。
四位原始股東,榮譽加身。
像陳家這般大家族,旁係極廣,新君登基前,無論遠近都趕了過來。
沒落百年的世族,一朝攀上了新貴,不少族人都認為潁川陳氏興盛的機會又來了。
但族親在陳家盤桓半月,當著陳景彥的麵或明或暗說起過要為新朝效力的事,陳景彥卻裝聾作啞,一直不予正麵回應。
這麼一來,定然惹的某些人心懷不滿,暗罵陳景彥一係發達了,卻不知提攜旁係家人。
“.我家綿延千載,幾度起落,如今嫂嫂家一門兩麒麟,必能重現我族昔日榮光啊。”
按輩份算,陳景彥之妻譚氏該向這位說話的婦人叫嬸嬸。
不過,嬸嬸一支早在百年前便遷到了陳州宛丘,多年來少有走動,直到前些年陳初聲名鵲起,才恢複了來往。
這次,更是早在三月初便來到東京城,一個多月裡,除了陳初遇刺那幾日短暫搬離過陳府外,一直住在陳家。
譚氏見嬸嬸拉著婆母的手,表情親熱,那話裡卻有挑撥之意,雖未做聲,卻不由看向了婆母梁氏。
陳家三兄弟,老三一直留在家鄉侍奉老娘這嬸子所謂‘一門兩麒麟’,不就是暗指老三沒用麼。
果然,在坐的陳家三郎妻子微微露出些不快。
梁氏不由以眼神安撫了三兒媳,隨後笑道:“他們兄弟三人,自幼誌向不同,大郎一心為國,早早出仕,二郎醉心學問,若不是當年大郎和孫婿一直邀他出仕,說不定如今還在家鄉教書呢。老身就這三個兒子,兩個都交給朝廷了,總得留一個在身旁儘孝吧,嗬嗬”
梁氏隻要不被情感蒙蔽,言辭尺度還是把握的相當到位,一番話誇了老三孝順,讓人覺著陳家老三不出仕都是為了侍奉老母。
下方一陣善意笑聲。
“也是,看看這滿屋命婦,任誰見了不得誇一句嫂嫂教導有方!”嬸子滿是豔羨的環顧一番,梁氏臉上的笑容未消,卻聽前者又道:“嫂嫂已是從三品懿嘉侯夫人,兒媳不是一品國公夫人便是二品縣公夫人,這要是一起出門,該是多大排場啊!”
梁氏臉上笑容頓時一凝,下方眾婦人的笑聲也迅速消失。
譚氏已十分不滿的看向了嬸子.
在陳家後宅,這件事不能提新君登基,因陳氏兄弟之父追封懿嘉侯,取自懿言嘉行之意,意指陳父教導有方,教出了一眾好兒孫。
梁氏自然成為了侯夫人。
如果僅僅是這樣,梁氏倒也歡喜,卻不知那孫婿是怎想的,譚氏、程氏兩位兒媳卻要受封國公、縣公夫人。
她倒不是嫉妒兒子前程,隻是這麼一來,後宅中,兩位兒媳竟比她這個婆母的品階還高!
這在無比看重君臣父子的梁氏眼中,簡直無法接受。
場間氣氛一時尷尬,譚氏見那嬸嬸一直搞事,原本還希望婆母主動給她幾句,卻見婆母漸漸沉了臉,不得不開口道:“十一嬸,母親誥命是先親因教導有方掙來的,並非受官人和叔叔所蒙蔭!此例雖不常見,卻絕非沒有,秦時蒙恬、漢時李敢、三國文鴛、北齊斛律光皆如此.此例並非說母親不如我等,反而證明我家三代受封,皆因各有功業,無一人因父子蒙蔭才得已封侯拜公!”
那十一嬸雖然也是陳家旁支正妻,讀過些詩書,但也隻是稍通文史,哪裡曉得蒙恬、李敢家也有過這種先例,至於那文鴛、斛律光,更是聽都沒聽過。
梁氏麵色稍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