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在車廂內一直為大家鼓勁,可看起來,效果卻不大。
不想,當日巳時馬車抵達馬家灣村口,卻見左近裡正、馬員外以及數名耆老已等在此處。
這般禮遇,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虎頭冒雨下車,那裡正同馬員外連忙上前、滿臉堆笑道:“歡迎眾位娘子蒞臨指導,老朽同馬員外在此恭候多時啦。”
話音剛落,那馬員外一個眼神,當即有一名十八九歲的華服小娘上前幫虎頭撐了傘。
那小娘將自己暴露在了寒冷秋雨中,虎頭十分不適應,趕忙將傘推回,從小滿手中接過了另一支傘,自己打上了。
見小娘一臉惶恐,虎頭忙道:“無需煩勞姐姐,我自己打就成了。”
虎頭和對方交談幾句,那孫氏才放鬆下來,虎頭等人被引到了村內馬員外府上,入得府來,卻見遠未到用餐時間裡,馬員外家中已擺上了一桌上好席麵和各色女兒家愛吃的甜食糕點。
更有多名婦人已笑容可掬的候在廳內。
虎頭見狀,卻道:“此處不適合談事,還請馬員外帶我等去村中祠堂。”
“娘子奔波勞頓,先簡單進些飯食再忙不遲。”
“來前剛吃了飯,不餓。”
見虎頭堅決,馬員外也隻得引人去了祠堂。
女校學生雖並非全部出自富貴之家,但淮北繁華多年,天南地北的精美吃食誰沒見過?
大夥並不眼饞馬員外這桌宴席,隻是奇怪此人怎變化這般大。
去往祠堂的途中,第三小組成員張皖豫不由低聲問向了吳君如,“老吳,這姓馬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前幾回咱們到訪,他要麼不見,要麼冷嘲熱諷沒給過好臉,這回發的哪門子瘋?竟還提前預備了席麵?”
吳君如瞄了一眼小心翼翼跟在虎頭側後的裡正和馬員外,低聲回道:“切,定是被臨安城裡人頭滾滾的景象嚇住了!那謝擴一部尚書,都被活剮在了菜市口,他一個小小員外若再敢陰奉陽違,哼哼~老子讓陛下收拾他!”
這一刻,‘狐假虎威’得到了具象化。
雖說你‘老吳’是陛下看著長大的,但‘讓陛下收拾他’也未免裝了點。
不過,馬員外前倨後恭的模樣,不但讓大家出了一口氣,也確實讓她們底氣更足了。
虎頭自然也明顯察覺到這種變化,當即決定今日不再按計劃進行新政宣傳,而是直接和馬員外談贖買之事,好一錘定音。
和前幾次一樣,因她們的到來,祠堂外又一次聚集了大量看熱鬨的村民。
和前幾次不一樣的是,這次他們興許得了嚴厲交待,再無人起哄、言語無禮。
就連虎頭也止不住感歎,‘殺人,確實有用呀!’
祠堂前廳,虎頭趁著本方氣勢正盛,開門見山道:“馬員外,上次提起的贖買之事,你想的怎樣了?”
臨安城內借兩大案掀起的腥風血雨,馬員外自然看在眼裡,心知胳膊擰不過大腿,自是再不敢硬抗,隻賠笑道:“趙娘子,本人願大力配合朝廷新政!”
話說一半,馬員外卻臉色一變,苦著臉道:“但這贖買價格,能不能再加些啊.雖旁人看著老夫良田千畝,但家中卻有幾十口人,這田地一賣,家中就再無進項了”
說著說著,馬員外還抹起了淚。
可虎頭終究和他們打了幾個月交道,早已看破這群人的嘴臉,堅決道:“馬家灣地處臨安左近,以市價六貫每畝贖回,是朝廷定例,怎可為馬員外一人壞了規矩?”
每畝六貫,確實是市價但,那是六月時的市價。
當時大楚天軍已渡江南下,臨安左近有大量急於南逃或歸鄉的官員士紳拋售良田,一度將十貫至二十貫不等的田價壓到了六貫左右。
市價不假,但日後局勢一旦平穩,肯定會升上去的,馬員外自是不樂意。
不等他訴苦,卻聽虎頭又道:“馬員外若積極配合,將名下兩千兩百畝水田贖賣於朝廷,我可為你申請留下馬家灣西南那九十畝水田,再為你申請一麵良善人家的牌匾,怎樣?”
年紀不大,但姐夫那套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的手段倒學的圓熟。
可這話聽在馬員外耳中卻不由一驚.他家在冊田產一千三百畝,還有千餘畝並不在縣衙田冊之上!
這丫頭不但知曉了,甚至還知曉了村西南那九十畝水田!
這是有備而來啊!
心驚歸心驚,原本打定主意實在不行便舍了那一千三百畝在冊田產的馬員外,此時聽聞壓箱底的田產都被翻出來了,當即一臉冤屈道:“趙娘子弄錯了吧,小人家中隻有千三百畝田地,再多一畝也沒了,哪裡還有?”
虎頭聞言,緩緩合上了小冊子,不由微微眯眼看向了馬員外那眯眼的動作,和蔡嫿神似。
卻聽她道:“既然如此,待我丈量出那多出的千畝良田,便是無主之地咯?也好,還替朝廷省了六千貫”
“!”
欺人太甚,馬員外心中升起怒火,卻也不敢在臨安殺戮未停的當下頂撞這些淮北女學生,便又抹起了眼淚,隻道:“我家世居此地,從未做過一樁壞事,世代行善,幾輩人耕讀才攢出些許家產,趙娘子這般逼迫豈不是欺壓良善麼?”
虎頭聞言,卻微微一笑,淡淡道:“好一個從未做過一樁壞事!大楚雖不追究前朝之罪,但馬員外做過的惡事當真以為無人知曉麼?紹興四年,馬員外趁春旱放印子錢,年末催債,村民麻祥子無錢還你,你不但占了人家田產,連麻祥子家中兩間破屋也不放過,據為己有.當年冬,麻祥子和老母凍斃馬家灣村外.”
“.”
馬員外小心看了虎頭一眼,囁嚅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虎頭卻不搭理他,繼續數落道:“紹興十一年,你家佃工申五因饑餓不耐,偷了你家一把米,被你吊在院外活活打死,這也叫世代行善?”
偷了自家東西,打死他又有甚錯,馬員外並不覺著自己沒道理。
不過,接連兩樁事聽下來,明顯能看出這小娘皮已特意摸過自家底細還不知她是那位淮北勳貴家的女兒呢,忍一時風平浪靜,還是莫要再爭辯了,免得再惹惱了她。
反正她自己也說了,‘大楚不追前朝之罪’。
虎頭那邊,原以為自己說起這兩樁事,外間圍觀百姓本應恨意滔天才對,可轉頭一看.秋雨中衣衫襤褸的百姓們,要麼交頭接耳嬉皮笑臉,要麼一臉麻木的看著熱鬨,好似她說的事和他們全無關係一般。
虎頭不由一陣無力,卻還是接著列舉起自己費了好大工夫才搜集來的馬員外諸多惡事,“紹興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鄰村孫家利滾利欠你十六貫錢,你便指使家丁上門擄了人家十六歲的女兒為妾”
這回,不等馬員外開口辯解,卻見方才那位主動為虎頭打散華服娘子連連擺手道:“趙娘子,你可不敢胡說!當年老爺帶民女離去時,民女因害怕確實哭了兩嗓子,可如今跟著老爺有好吃的,有好衣服穿,我可不願再回娘家受苦,趙娘子不能以此事來責備老爺,民女是自願的!”
“.”
虎頭小嘴微張。
此時她方知,此女便是那名被擄來做妾的孫氏。
虎頭看了看模樣不錯、至多十八九雖的孫氏,又看了看臉上已有老年斑、雞皮白發的馬員外。
後者一臉自得,捋須微笑。
可虎頭隻覺一陣惡心.這裡的百姓和淮北百姓不一樣,這裡的女子更和虎頭身邊所有的女子也不一樣。
即便來時已做足了準備,但這孫氏,卻讓虎頭生出好大一股挫敗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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