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下是你!
當時間定格在兩點五十的那一刻,我再一次來到了車站,這已經是我離開這個世界的第三天了。
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我在這座城市常駐足的地方都走了個遍,它們還是老樣子,和兩年前並無多少區彆。
我很欣慰,在如此變換不定的世上,總歸有一些東西的變化是慢的,慢到哪怕是回過頭來,我也可以看到它們曾經的模樣,而不像是我們,就算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也會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得陌生了。
看過了這座城市中我所留戀的所有地方,我的心裡平靜了許多,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彌留之際的一個心願,接下來,我也是時候回家了吧,隻是不知道,我的家人有沒有回去。
我是農村人,按照農村的習俗還是要土葬的,所以,我的那副皮囊終究還是要回歸故裡,我也隻能回到家裡,才能再次看到自己了。
不過,我並不著急,之前總害怕自己突然什麼時候就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連看一眼這過往留存足跡的故地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了,大多地方我都重新走了一遍,就算是現在讓我從這樣的狀態中消散,與世長辭,我也沒有多大的遺憾了。
所以,我並不急,但我還是希望時間可以久一點,畢竟在這個世上活了一世,哪怕隻有短短的二十多年,但若細想這二十年所經曆的一切,還是不少,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能讓我好好的再看一看這個世界,和它好好地告一次彆。
我坐在冰冷的長椅上,一如昨天晚上一般,微微仰著頭,看著同樣卻又不同的黑暗,夜幕映襯在我漆黑的眸子中,沉寂的像是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耳邊響起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天邊轟隆隆的炸響聲緊接而至,把我從遲滯中揪了出來。
我恍惚了許久,才意識到了什麼,今天好像是高考出成績的日子,聽著這炮聲,應當是自家的孩子高中了吧。
我不自覺地笑了一下,世事就是這樣,在這一時這一刻,這個世上總會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人離開這個世界,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時時刻刻都在我們身邊,我們隻是其中一個經曆者,也是一個旁觀者。
而如我一般看過了這一生喜樂苦楚後,拋卻那一具皮囊,隻剩下現在算的算不得還留存於世的魂,再去看這所有的樂,所有的苦,心靜卻已然大不一樣。
苦也好,樂也罷,這都是我們必定要經曆的,也是避無可避的,曾經的我想把自己的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裡,我不聽天,不由命,我憤恨命運不公,憤恨天道無常。但是現在,我漸漸看到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縱使我拚儘了一切,我們之間也終隻能是如此結果。我脫離了所有人的安排,按照我的心願去向命運討債,獨自奮鬥在無人相伴的他鄉,到頭來,依然一無所有,甚至,連自己都沒有留下。
我抗了一輩子的命,但不得不說,終了終了,我還是沒能逃脫命數。
我和她是命中注定的冤家,無論我走到天涯海角,我們之間總歸還有藕斷絲連的關聯,所以,在那一天,那一刻,我推開了她,了卻了這份恩怨,斬斷了這份關聯。這是我的命數,因她而始,以她而終的命數,無處可避,唯有葬卻這一生,才算了結。
大道終了,我沒有了那個讓我癡迷一生的姑娘,沒有了那讓我勞累半生的差事,沒有了那縈繞心頭的憂愁,沒有了那魂牽夢繞的掛念,此時此刻,我隻有我,拋卻皮囊的我,再無牽掛,或許哪一天,我也不再有我,那時,我才算真正的了無牽掛,真正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並不後悔那一天推開了她,並不憎恨撞了我的人,雖然那一刻讓我失去了再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機會,讓我離開了所有,離開了愛我或是我愛的人,但也讓我看清了許多,讓我得以解脫,從那壓抑了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多久的內心中走了出來。能有幾天時間讓我回首重溫這一路上行走過的路,我已然滿足了。
至於她,我並無奢求,也不會再有任何奢求,就像是活著時候一樣,我們本不是一路人,哪怕我這一輩子都沒能逃得出和她的恩怨,但我很慶幸是這樣的結局,我用生命向她證明了我對她的愛,這就是最好,我並不希望這件事中我和她的角色換過來,那樣的話,恐怕我這一生都不得安寧。
我希望她會為我傷心,我希望她若乾年之後想起我,還能夠念我的好,但我不希望我一直留在她的心上,成為她的負擔,儘管從來都沒有。
我隻希望我能在她的心頭占一點位置,並不需要也不能有很大的位置,隻要一點點就好,這樣就不會影響到她未來走向生活的腳步,不會影響到她用自己絕大部分或者說完整的心去愛一個值得她去愛的人,至於我,我隻想成為她傷心時能夠回想到的一份安慰,僅此而已。
我不求她感激我為她而死,也不需要更不希望這樣,那樣我的死也就沒有意義了,我不希望我的死會影響到他人的生活,但我希望她可以記得我,就算不記得我姓甚名誰,不記得我的模樣,但隻要記得,曾幾何時,有一個人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就好。
我的生命其實並不曾流逝,我沒有了身體,沒有了靈魂,但我想我一定會化作這世間的塵埃,飄向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有她的角落,靜靜守護著她,一輩子。
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不需要除我以外第二個人知道的願望,我相信,我會實現的。
炮聲不知何時消散了,而外麵漆黑的夜色也被一道亮光所驅散,天要亮了,是任何事物都阻止不了的,哪怕黑夜將萬物都掩藏,將整個世界遮擋的沒有一絲光亮,當真正的光明到來的時候,連同它也要一起離開,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