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臨花澗悲何起!
第三幅畫麵接踵而來,無歸看到那女子一身火紅嫁衣,滿頭珠翠,傅粉施朱,大紅的長袍拖曳在地上。她靜靜站在銀杏古樹下,而這回那白衣男子卻不知蹤影。
她發髻上插著兩支赤金掐絲暖玉含珠釵,垂下細細的羊脂白玉流蘇,微風吹過便叮當作響。姣好的麵容略顯蒼白,眉眼間沒有了從前的天真爛漫,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幽怨與憂愁。她回眸一笑間風華絕代,隻是那笑中蘊含著難言的苦澀,雖是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眼眸中淹沒了悲傷與沉痛,讓人看著莫名地揪心。
笑容的背後是欲哭無淚的無奈,是付出代價的慘痛。還是同樣的麵龐,卻不似同一人的臉,過去的這張臉洋溢著無憂無慮的笑容,而今充斥著沉澱後的成熟氣質。
無歸覺得她應當笑的燦若夏花的,不該是這般黯然神傷,他不知道自己怎地會冒出這樣莫名其妙的想法,隻感到有些荒唐。那女子如何又與他何乾?
身穿火紅嫁衣的女子將三尺白綾拋向枝乾,白綾繞過樹乾垂落到另一頭,在風中輕輕飄蕩。女子登上木椅,把那白綾係了個死結,環視了破敗的君府一周,又向東北方向的圍牆看了一眼,視線像是定格在綠瓦紅牆上,又像是想透過圍牆看向遠方。
女子目光投向遠處,神情落寞,用蒼涼的口吻喃喃自語:“阿鶴啊,你終歸還是負了我。那一句‘君嗅沉香心亦沉,鶴覓瑤芳蒂並生’讓我等了太久,可始終等不到不歸的負心郎。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便是遇見了你,隻是遇見你是我的福,更是我的禍。十六歲時是我最美的年華,也是讓我輾轉難眠的記憶。罷了,罷了,你我不過是有緣無分吧……”
幻象中的女子視線穿過無歸在看著遠處,明明隻是虛無縹緲的人,無歸卻覺得她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在凝望著自己。平靜的心湖又驚起了點點漣漪,腦子裡的思緒雜亂無章,剪不斷理還亂。
“阿鶴啊,我終是未能嫁與你為妻,這身美麗的嫁衣倒是可惜了。這嫁衣啊,是我阿爹請來了整個臨安頂尖的繡娘耗費了倆月才為我做成的。它多麼美啊,我一直期盼著穿上它嫁給你,做最美的新娘,你用那喜稱掀開我的紅蓋頭……這場景我幻想了無數遍。我從前總想著,你若是見到我這般美麗的樣子,定能驚心動魄,記它個三生三世!如此,在來世時你便不會忘了我,我就可與你再續前緣。可惜……即便是今生你我也未成眷屬,我走到了生命的儘頭也沒有了結這個夙願。夙願得償,以償夙願。今日我便穿上它,待你百年後來黃泉時,我想讓你看看我為你鳳冠霞披的樣子。”隻是不知道你啊,可否願來見我?你又可曾真心喜歡過我?
女子驀地閉上了雙眸,睫毛輕眨,兩行清淚悄然落下。淚水滑過臉頰,混著嫣紅的胭脂流淌過雪白的脖頸,浸透在了火紅的衣領裡。再睜眼時,眼裡隻有決然。
她拉開白綾,將下顎擱在了白淩上,腳下一蹬,木椅倒在了地上。不久後,那穿著金蓮繡花鞋的雙腳靜靜垂落在空中,佳人已沒有了氣息,眼角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此時那棵參天古樹枝繁葉茂,充滿了生氣,是熬過寒冬跨越陽春,迎來了它最旺盛的時候。而破敗的君府暮靄沉沉,人去宅空,再也不會迎來它的生機。
無歸的心臟一陣絞痛,全身的血液都在狂囂,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用手撫在心口處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他腦海裡不斷重複著二十多年前君家小姐上吊自儘的畫麵,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悲痛裡,如同入了魔障,久久不能回神。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無歸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他將這些歸結於自己陷在了幻境裡,被幻象所蠱惑了。
無歸施展法術,用指風劃破手指,血液從指尖流出,凝結成血珠在半空中。他甩動拂塵,念了個決去破這法陣。風雲變幻,眼前的幻境逐漸消失。
最後隻聽到君府的大門被倉促的推開,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君嬅……”幻象全破滅,一切都回到了現實。
無歸想,那便是君小姐要等的那人吧?隻是他回來的晚了一些。
幻陣雖然被破了,不會再出現二十年前發生在君府的各種景象,但是無歸的情緒還沒有平息下來。他坐在樹下開始打坐,雙手放在膝頭,運行心法來靜心。隻是腦子裡還是不斷竄出來那些場景,一幀幀畫麵重複回放,最後畫麵定格在了君小姐自儘那幕。她臉色蒼白,那靈動的雙目再也不會睜開,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滴……無歸心境大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鮮紅的血液沾染了那潔白無瑕的白袍,在白衣上綻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