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的家宴之上,寧安見到了未央公主。她以黑紗輕遮半張臉,坐在殿中的最末端。於皇後而言,這個女兒曾經是她的驕傲。火災發生後,她毀容後,她或許內疚過,但這份內疚,很快便消散了。未央公主的存在,變成了無時無刻不在指責她狠毒的存在。未央公主不再是她的驕傲,無法再給她帶來榮譽,於是,她便開始討厭她了。幸好,皇上對這個女兒,還是不錯的。
但是,也僅僅隻是還不錯。
什麼是還不錯?不缺衣不少食叫還不錯;給她加派宮女太監伺候叫還不錯;每年的八月十六,允許她參加家宴叫還不錯。
很多年之前,寧安是見過未央公主一麵的。那時候她娘還沒去世。她還隱約記得她的樣子。月畫煙眉,粉妝玉琢,不肥不瘦,素額幾點微麻,天然美麗。青紗衣,半拖羅袂,騎在馬上。
她還記得,她隻比大哥小幾歲。曾經娘在家中玩笑,也曾調侃過大哥。她說,你小子命好,既入了公主的眼,又得了兵部侍郎家千金的眼。隻想將你養成一個品行高,性情堅毅的人,卻不想卻養出了一個招惹的京中女子百般輾轉的翩翩公子。
那時的她,便是年幼,也仍然記得大哥那張泛紅的臉。
早膳結束,皇上將寧王叫去議事,寧安在禦花園等他。未央公主也在園中散步,她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到寧安的身邊,輕笑道,“許多年之前,我還抱過你,你可記得?”
寧安轉頭看她,微笑行禮。“記得。”她點頭,“我還記得公主當年紗衣羅裙,策馬奔馳到我家的情形。”
未央公主哈哈大笑,以笑掩飾眼底的寂痛。“那身紗衣,說是什麼雪紡紗,金貴的很,回來之後,我可是被皇後娘娘好一頓罵。”
皇後娘娘嗎?寧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有詢問。她輕皺鼻子,“公主身上是何香味,清新淡雅,好像還有微微菊花之香。”
未央公主拿下腰上掛著的香囊,“我自己沒事的時候做的一些香料。”她將香囊遞給寧安,“若是你喜歡,便贈你了。”
寧安雙手接過,捧在鼻下輕嗅。“這香可有名字?”
未央公主想了想,伸手引過一枝菊花,而後手指微用力,將它掐斷。“這裡我加了菊花鮮露,菊花是秋才有的花,便叫點秋香吧。”
“點秋香。”寧安低喃,“倒也是個合適的名字,香雅意,香的用料菊花亦雅意。”她將香囊收好,看著未央公主,“這種香,公主可還有?”
公主微微挑眉,一邊的眉毛。另一邊,即便是以黑紗遮擋,依然能夠從她的行走言談中看到斑駁糾纏在一起的暗色疤痕。這些疤痕緊緊揪在一起,拉扯著她的臉皮,讓她的眼,她的唇都變了形。
寧安露出一抹羞澀的笑。“聞到這種味道,也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大哥。大哥愛菊,我想寄些給他。”
未央公主微愣,隨即便道,“你若是喜歡,我便再做些就是,左右我尋日裡也無事。”
“我代大哥謝公主。”她又行了一個禮。
未央公主的視線落在了麵前的菊花上。這株品種很貴,王府中也有一盆。寧王跟她說過,這種菊花叫作泥金九連環,是很難培育的稀有品種。形好,花瓣渾濁金黃,層層疊疊,宛如九環一般。意好,花開金碧輝煌,富貴多金。
許是看得多了,未央公主並不珍惜。她一瓣一瓣的扯下花瓣,輕聲問,“你,大哥可還好?”
寧安隻當不知道她和寧郎的曾經,笑道,“保家衛國,從來都是他的誌向。心之所誌,行之所誌,怎會不好。”說罷,又微微皺眉,言語也沒了輕快。“隻是三十多歲了,也沒成親。前幾日族中長老還說起這件事。”她看著未央公主,“長兄還未成親,下麵的弟妹便成親了,讓長老們覺得罔顧了倫理規矩。”
“還未成親……”未央公主隻是一聲聲低喃。
寧安看到寧王走來,便道,“公主,王爺來了,我該走了。”她行禮告退。
回府的馬車上,寧王問寧安,“你與未央公主說了什麼。”
寧安淡淡笑著,“也沒說什麼,就是告訴她,大哥還未成親。”
寧王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你也看出來了?”
“看出了什麼?”她眼中有一絲狡黠。
“看出未央公主與皇後關係不睦。”
“隻是不睦嗎?”寧安反問,“我怎麼覺得,未央公主恨皇後入骨。”若非恨之入骨,如何能夠如此冷漠,疏離的稱呼上一聲皇後娘娘。
“未央公主今日這樣,全完是皇後一手導致。”她毀的何止是未央公主的一張臉。“不過你若是想利用寧郎拉攏她,查探皇後或是宮中事,還是彆想了。”
“為何?”
寧王原不想說,後來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長姐她……性子很倔強。”她一點都不像皇後,從相貌到性格。她大膽,也很堅強。她會主動追求她喜歡的人,也有大誌,屢次跟父皇提議,朝中應該開個女科舉製度,讓女子也有考取功名的機會。“長姐腹中淵博,每與我們唱和,我們敵她不住。在外,一直有才女之名。”
“隻可惜……”他看著寧安,“這是皇族的恥辱,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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