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秋獮時,一眾事物查驗的人是綰姨娘的兄長。她入太子府為姨娘後,便向著太子吹枕邊風,讓太子給了她的兄長一個侍衛之位,並讓他負責了秋獮的一眾事物。這個職位不算高,卻最好夾帳報虛帳,從中賺錢。
綰綰是個極其現實,以利為先的人。若非如此,也不會先想辦法入了承恩公府,產子穩固地位,後又在承恩公死後,很快的勾搭上太子。
原始想借子富貴,卻不想子卻沒了,她又傷了身體根本,無法在有孕。於是,便想著多弄些銀錢,日後也好找個機會假死離開,過逍遙日子。
若是按著往年,秋獮會場之外,該拴著幾條獵犬,每一個入會場的馬車,人,箱都要先經過獵犬的一道檢查。獵犬的嗅覺敏銳,對藥材、藥粉的氣味極其敏感。經過獵犬的嗅聞後,還要經過查身。曆年秋獮,並非沒有發生過男女淫穢狩獵場,女眷趁著秋獮之際,暗害主母、殘骸嫡子之事。所以檢查的十分嚴格。
王鬱文能將拿包藥帶進秋獮獵場,便是因為綰姨娘的兄長,為了中飽私囊,替換了獵犬。這些獵犬均由城外一戶養犬戶飼養、訓練,宮中用的獵犬也好,秋獮時用的也罷,均是從他處買或租用而來。綰姨娘的兄長想要貪了租用獵犬的銀子,便尋了一些看似威武卻普通的狗,就拴在獵場,以假亂真。
此事皇上心知肚明,卻裝著糊塗。十一月的時候,甚至於徹底放權,帶著一批貼身的侍衛,住進了丁字街。
此時已經年底,丁字街的人都忙碌起來了。忙著做好一年到頭最後的生意,忙著裁衣衫,備上年貨。
皇上出行,便是再簡單,也要帶著護衛的。他到丁字街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寧王陪在身邊,寧朗與寧朗走在他們身後兩步之處。
他回到了他曾經住過的小院,輕輕撫摸過擺放在院子裡的磨盤以及桌椅。“這個磨盤是你娘要的,我廢了很大功夫才給她鑿出來的。”他眼中含著感念,“她說要給我做豆腐吃,我卻連豆子都沒見過。”
寧朗與寧驍對視一眼,皇上已經許久不曾自稱“我”了。似乎隻有在這個兒子麵前,他才願意放下身份,隻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與兒子說說話。
“這個石槽,是我給你娘做紙時用的。”
藏得公公小心謹慎的站在一旁,緊緊盯著皇上。石槽的邊緣並不平整,有些地方因為多年的風化,變得脆弱,也變得銳利。
“都說茶貴新,你娘不喜喝茶,便要將茶入紙。我便去郊外采摘新茶嫩芽,將茶葉兌入其中,給她做茶葉雲龍宣紙。”茶葉宣紙書法、畫畫最好,有淡淡的茶葉香。“當時我們便談過日後若是有了孩子,是男是女,想要他變成什麼樣的人,給他娶一個什麼名字。”
“你娘想要兒子,說是能夠繼承她的衣缽。”皇上輕笑,“她哪有什麼衣缽,不過是喜歡草藥,喜歡行醫,自己瞎琢磨罷了。”瞎琢磨,竟也讓她琢磨出來了。
他的眼底有淚光,越是想,便越是心酸,越是後悔。卻隻能將一切情緒狠狠壓下。他是帝王,任何時候他都不能失態。“再後來,有了你。我們對你滿是期望,可你似乎沒繼承你娘的聰慧。”
寧王扶著他坐下,“那也是因為你。”大概是屬於他的那一份血脈不怎麼樣吧。
皇上抬頭斜睨了他一眼,“自從你出生,我便特彆煩你。”他接過藏得遞過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你娘一門心思全在你身上,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我了。”所謂的煩,也不過是不滿自己在妻子心中,被排到了孩兒後。
自從他的妻子去世後,他與他的兒子,像君臣,像仇人,唯獨不像父子。可他的心計與行為卻一日日,越發的像自己了。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怎麼能不像自己。
皇上拉著寧王絮絮,到了子時才睡下。藏得公公收拾好一間屋子,“王爺,太晚了,今夜便彆回去了吧。”
寧王翻身上馬,“不了。”他笑了笑,“看不到王妃與孩子們睡不著。”
小院的門口點了兩扇燈籠,紅色的燈籠在風吹日曬中退了色,一片白一片紅,燭光一照,瘮人的很。
藏得公公送他出門,“王爺,奴才家鄉有個說法,子夜十分,閉門點燭,鬼門大開,百鬼儘出。”丁字街逼仄,夜晚一間間鋪門關上,漆黑的板門,門前褪色的燈籠,看不到儘頭的狹長小路,如點了一排白燭,於墓地之中。
“我不信這些。”
藏得公公目送他離開,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攏了攏衣服,與侍衛打了一聲招呼,專門進了室內。
寧王騎馬在青石板路上,白霧從前方湧來,耳邊似夜梟哭嚎。他下馬,安撫了不安的馬,牽著韁繩向前走。
奈何橋邊,彼岸花開。
不儘輪回,六穢凡土。
善惡因果,終有報。
“娘?”
寧王踏上花田,花紅的花似有生命一般,蜷曲、延展,攀上他的腿,爬上他的身。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她說,生生世世,求而不得,是天道在懲罰她。
他聽到他問,為什麼?
她說,燕山南麓,妄圖違逆天道。
“娘,你在說什麼?”他想要上前,花田裡的花卻緊緊的參繞著他,讓他動彈不得。
他的娘在笑,一如記憶中。她說,“寧兒,天道便是天道,無法違逆,永不消逝。”這天下可以一瞬間毀滅,天道卻是不生不滅的。“寧兒,你說,天道是可以避開的。所以你帶著她躲到了地下,你忘了嗎?”
“娘,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越發的急躁。
“娘,娘——”他一聲聲喊著,他看到她笑著對他揮手,一點點消失。“或許這一次,你們真的能逃過天道。”
他終於掙脫花田,卻再也找不到娘。
前方有人,是他自己。白霧中,他舉箭自刎。
亡者返魂思念顧,焚香燃爐,冥燈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