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家宴,也不過是新年之際皇上籠絡重臣的工具。除了皇後、妃嬪、皇子等人,還有皇後的娘家人,皇子們的外祖們。每年,秦長鬆都是作為寧王的“家人”出席,每年宴席結束,皇上都要留下寧王與他,單獨給他們一份紅包。
皇上看著寧王,“魏緇衣你還有印象嗎?”
“誰?”
皇上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笑了一晚,嘴角都僵了。“前魏相的孫女。”
寧王想了想,“嫁給太常卿竇盧寬的那個?”
秦長鬆見他疑惑,便道,“嫁給竇盧寬的叫魏媃衣,皇上所問的魏緇衣是在你大婚那日,一身白衣上城樓灑紙錢的。”
“有這事嗎?”寧王想了想,沒什麼印象。
“有。”秦長鬆點頭,“你同花轎在前麵,吹吹又打打的,加上有寧朗在後麵攔著,你自然是聽不到她的喊聲與百姓的議論紛紛。”當日寧朗便將百姓的議論給壓下去了,皇上還是第二日才知道。
“她阿。”寧王隨口一應,言語之中含了一抹輕視。
比起她,他對她的姐姐魏媃衣的印象更深。魏媃衣性格溫和,嫻雅安靜。當年她曾在皇上壽宴上獻舞,身影纖細翩然,寥寥清姿,轉袖回眸間涼風暗起,身姿空靈。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儘桃花扇底風。
他原以為,魏媃衣或嫁入蕭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或入太子府為側妃,他甚至想過,也許父皇喜歡,會將她納入後宮。卻不想她最後竟是嫁給了掌管宗廟祭祀、禮樂的太長卿。
太常卿為正三品,官職倒也不算低,隻是竇盧寬是寒門出生,憑借科舉入仕,又恰得秦相看重提攜,太常卿病逝,這才能讓他入仕便是三品官。
魏緇衣當年常常跟在長姐身後,或許因為是唯一的嫡女,多了一些嬌慣,整日裡嘰嘰喳喳的。秦長鬆還記得魏媃衣出嫁那日,父兄帶他去參加魏府宴係,他走錯了路,繞去了魏媃衣出嫁的小院。魏緇衣先是哭哭啼啼,一會兒說舍不得姐姐,一會兒又說竇盧寬配不上姐姐。等魏媃衣的花轎離開後,她沒一會兒就笑了,說姐姐低嫁了,爺爺父兄定不會讓她低嫁。
魏媃衣是庶出,雖是長女,卻因為生母出生卑微而卑微,她不同魏緇衣爭,不同魏緇衣搶,處處避其鋒芒。所以,魏緇衣很喜歡她。被嬌寵著長大的孩子總是自私的,不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嫉妒。而似魏媃衣這般,不能喊生母一聲娘,日日時時被耳提麵命教導她是庶出,身份卑微,要讓著嫡妹長大的孩子,早早便學會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緒。
人,總是會可憐弱者。
也正是因為如此,說起魏家的孫女,大家更多的是以為說的是魏媃衣,而非魏緇衣。隻有在說起纏著寧王不放的魏家孫女時,他們才會想起魏緇衣。
皇上不解的看著寧王,“你不喜歡魏緇衣?朕記得你小時候還同她一起上過學堂。”
寧王斜睨了他一眼,“誰會喜歡一個骨子裡便自傲任性,又含著惡意的人。”那個學堂,小安也上過,隻是沒多久夏侯夫人便過世了,之後她又在宮中出了事。從那次之後,到大婚那日,他一直沒見過她。
學堂是一個老尚書令辦的,在宮外。老尚書令寫的一手好字,皇親朝臣便將家中孩子送去給他教導練字。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魏緇衣。
當時他正在握著小安的手教她畫畫,那雙小手,肉乎乎的,握在手中軟乎乎的。小安學東西不快,但她有耐心。她可以坐在窗前,拿著字帖臨摹一整日,也會看著窗外的梅花枯枝,發呆一整日。
小安的字畫並非差,而是在一眾出色的字帖字畫中,顯得沒那麼好罷了。當時他們的字畫都是要被評了等級,一一張貼出來的。好與差,小安根本不在意,她從不與旁人比,也不太在意旁人如何評價她。
可僅僅排在她前麵一點的魏緇衣受不了,她是魏相的孫女,自幼被捧在手中長大的唯一嫡孫女,怎麼能受得了排名在倒二的“委屈”。
“她覺得師傅不公,便想要挑唆小安鬨起來。”可她沒想到,寧安對這些根本不在意。爹娘兄長讓她來跟著學字畫,她便每日乖乖來,坐在一旁,安靜的描字學畫。“那時候可乖了。”
秦長鬆喝了一口茶,茶是龍井,平陽特早。香氣雖高,但口味稍微清淡。皇上一貫是喜歡飲濃茶的。皇上還是皇上,不過是放權給了太子,出去住了一段時間,這宮中的茶,便不以皇上為先了。這些奴才還真是膽大阿。
“現在不乖了嗎?”他笑著放下茶盞,心裡盤算著有哪些人在位置上呆的倦了,也該動動了。
“現在也乖。”寧王嗬嗬一笑,“兩三次之後,她見小安不搭理她,就拿了小安的字當眾嘲笑她,說她出生武將之門,不配入學堂。”她很懂得如何為自己爭得好處,學堂教授學生,便是有身份的高底,老尚書令待他們也是一律平等的。不因好而偏愛,也不因不夠好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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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便將一份字帖上升到文官武將紛爭。“當時朝堂蕭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掌控,均是文官,他們畏懼掌握兵權的武將,族中後輩,門下子弟又沒有有能力領兵的人,便開始處處打壓武將。”能得老尚書令教導的孩子或祖父,或父或兄都是朝中重臣,他們自由便被帶著接觸這些,自然知道四族一直打壓武將,卻因為夏侯一門在掌兵上實在是太強,因無法撼動他們分毫而氣惱。
秦長鬆皺眉,“所以他們就借著欺負你的王妃,借此向四族投誠?”那個學堂他沒上,老尚書令不要他,因為他在之前打斷了他的一個孫子的雙腿。雖然明明是他的孫子太弱,先天不足,但老尚書令還是把責任怪在了他身上。
寧王點頭,“倒也沒欺負。”畢竟有他在,他是皇後親子,皇上嫡子,有他護著,他們想要欺負小安也得先考慮考慮輕重。“說是沒欺負,但也少不得明嘲暗諷。”而這些,都是魏緇衣引導的。
那時起,他便很討厭魏緇衣。“後來沒過多久,夏侯夫人便過世了。”產後大出血,“之後又發生了宮中的事情,我就沒見過小安了。”他也不是不知道魏緇衣非他不嫁的言論,他隻覺得可笑。她哪裡是非他不嫁,不過是見自己不搭理她,又見她曾經欺負過不知道如何還手的人嫁給了他,心中憤恨難平罷了。
隻是她堅持這麼多年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的。也許她現在也在日日後悔,當年為何要妄言,如今流言比的她不得不繼續“情深不悔”。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隨即皺眉,“內侍省的奴才都怎麼辦差的,這種茶也敢端上來。”
皇上倒是不以為意,“內侍省的奴才一貫拜高踩低,朕離宮幾個月,可不就是人走茶涼。”
他們還真是冤枉內侍省了,內侍省再跟紅踩白,也不敢克扣皇上的衣食。今日給皇上上了不怎麼好的龍井,是因為太子為了專權,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換了內侍監以及一半的內謁者監。
內侍監原是掌管皇家一切日膳、服飾,衣食住行,樣樣入宮前都要經內侍監查驗才可入宮,入宮後亦要查驗才能入庫。中飽私囊不是沒有,隻是在皇上嚴查貪腐、中飽私囊的情況下,他們隻能侵占、偷拿一些小東西。
可現在的新任的內侍監是太子姨娘綰綰兄長的人,他一上任,便想法子讓另一個內侍監重病,而後一手掌控了入宮的日膳、服飾。入宮的東西是太子置辦,宮中查驗的人雖明白不好,卻也不敢得罪正當權的太子,要麼稱病,要麼告假,總歸是糊弄了過去,便是日後真追查下來,自己也有個推脫的理由。
他們不敢苛待皇後的一切用度,便從其他妃嬪頭上苛扣。太子正得勢,皇上也不在宮中,便是她們明白,也隻能忍下裝作不知。
今日傳茶的是秦長鬆而非藏得公公,否則,他們又怎麼敢拿這種茶來糊弄皇上呢。
皇上笑了,“此事不急,他們貪了多少,就得吐多少出來。”過幾日還有一場大寒,去年寒冬受災的縣、鎮、村太多了,即便是朝廷撥了不少銀子去,又派官員去治理,沒了家田,還在苦苦掙紮的百姓依然很多。今年若是在經曆一場嚴寒,隻怕他們的日子會更難過。所以,今年朝廷要提前做準備。
“送去邊疆的棉衣、棉被、糧草,送去五縣以及周邊的糧草藥材,禦寒棉衣棉被,以及江南一帶需要的撥款……草草算下來,也要幾百萬兩了。”國庫倒是有銀子,隻是那些銀子太子籌辦秋獮花了一半,他一手安排的庫銀郎中,又偷了一半,到時他倒要看看太子從哪兒挪銀子。
秦長鬆看向皇上,“皇上是故意的吧。”便是要由著太子感受掌握權勢的滋味,由著太子專權,由著太子縱容下麵的人貪腐。
皇上嗬嗬一笑,“太子不犯大錯,朕如何給朕的親生兒子封個攝政王呢。”總要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書房中伺候的人隻有藏得公公一人,君臣三人聊到亥時,皇上見寧王一臉疲憊,才讓他們散了。亥時宮門已經關了,若要離宮,需要有令牌。皇上讓他們在宮中住一夜,寧王搖頭,伸手便向皇要出入宮的令牌。
皇上將令牌扔給他,“你的那枚呢?”肆意出入宮的令牌隻有三枚,一枚皇上自己帶著,一枚給了寧王,還有一枚則是在元杞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