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考試結束了,楊浩回客棧後,先去了印社做工,幫著抄書,燒陶,而後便借著印社的油燈看起了攝政王給他的書。那本書,他收到後隻是隨手放在了行李裡,絲毫沒有在意。
書是印製的,上麵全是曆代狀元論策文,策問與論策之間,細細的記下了無數他的想法與批注。他細細看著,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夜。一夜收獲無數。
用過晚飯,寧王在書房擦劍,寧安坐在一旁,同他念叨今日發生的事。“你說她們乾嘛說端王側妃。”也不知怎麼就提到了她,也幸好提到了她,否則她們怕是聊天都聊不起來。
“端王快死了。”去年秋獮端王妃重新出來後,便借著元杞冉的勢開始調查端王府後院的那些事。“能與元杞冉交好,也並非良善之人,許多事,她卻是做過。”後院女人的手段比之當麵打罵要陰狠的多。將麝香珠做成手串、珠鏈,打上一層蠟,與紅玉髓,紅珊瑚極其相似;在飲食中做手腳,在花草中做手腳,這些都是尋常。還有買通府醫,謊稱腹中胎兒有問題,被強行打下的;也有生產之時買通產婆,不等胎盤落下,直接撕下至大出血絕了生育的。還有汙蔑私通,冠上淫蕩之名,被處死或發賣的。“這些事,防不勝防。”防了一樣,有心害人之人,便能想出另一樣。
人比之野獸,更為殘忍,因為他們更懂得如何折磨同類。
“端王妃複起,曾經打壓過她,甚至於想要她性命的端王側妃便該落幕了。”端王妃雖也有過不少手段,害過後院女人與端王子女,但有兩點,端王側妃如何都比不過她。一,她的娘家父兄,雖算不上多有建樹,卻也不曾落了罪名;二,她入端王府後便是清清白白,不曾與其他男子有過接觸。“府外生下的孩子,如何能不讓人疑心。”也不知她怎麼哄得端王,但是端王那個人,他是知道的,麵上不顯,心中怕是早就疑心重重了,留著她,捧著她,也不過隻是為了對付端王妃。畢竟對他而言,比起側妃,端王妃更讓他厭惡。
“端王妃複位之後,換了幾樣小點,又改了幾樣菜色。”原也是沒什麼,隻是端王之前吃丹藥吃傷了底子,要少食多餐,那些小點與正餐的菜食性相克。身體康健的人吃了最多有些不舒服,他本就命不久矣,再日日都用相克食物,沒多久便吐血暈厥了,如今隻能躺在床上。“端王妃也是聰明,她不掌權,一副被傷了心,清心寡欲的模樣,實則是為了日後事發,好撇清關係。”如今的端王除了題犀,還有兩個成年兒子。這兩個兒子無生母,端王妃對他們一直不錯,他們也敬重她。日後無論誰承繼爵位,端王妃的地位都不會變動。
“今日聽我娘的話,似乎話中有話。”寧安斟酌了一下,“她似乎挺記恨端王側妃。”那抹陰惻惻的笑,她看著都覺得有些寒冷。
寧王給劍塗上油,細細的擦拭後收回劍鞘。“元杞冉記恨她,一是因為她有心同元杞冉搶晉王,二則是因為端王側妃屢屢將手伸入朝堂之上。”也不知是嫉妒元杞冉能成為晉王妃,與晉王相守,還是娘家授意,她沒少挑唆端王,讓端王上奏,言元杞冉為一女子,又有王妃身份,權勢太大。“她說,她若本分,便該主動交了權,呆在府中,相夫教子,而非四處闖蕩。”端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些話,他轉臉便在酒桌上說了出來。“傳到元杞冉耳中,她便派了人去端王府中屢屢試探,探查出端王側妃的不少事,以及對自己的不滿,她便生氣了。”
寧王走到寧安身邊,將長寧劍給她。“你呀,有一點特彆像元杞冉。”他輕點她的鼻尖,“元杞冉也忍不得有人覬覦她的人。”從端王側妃對晉王表現出情誼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會不得善終。“這天下,怕是難找到第二個如同她一般善妒的女子了。”旁人的嫉妒隻是吵鬨,隻是苛待妾室,而她的嫉妒,卻是要命。一條命,兩條命,三條命……何時出了心口的氣,何時止。
遭受家破人亡,遭遇冷待虐待,迫不得已,隻能以女子之身上戰場搏一條生路的女人,比旁人更偏激,也比旁人更狠。
“以前我娘在時,便總是同我說,元杞冉惹不得。”他握著寧安的手,拉著她走出書房,“今日小廚房打了榆樹錢兒,吃餃子嗎?”他看著寧安,“我做。”比起當皇帝,他父皇更驕傲他那一手做麵食的手藝,為了不失傳,這幾年總是拉著他,逼著他學。
寧安眼中一亮,連連點頭。“我覺得你做的比父皇做的還好吃。”
寧王含笑,“嘴倒是甜。”走出書房,直接走回秫香館,“我倒是希望你多像些元杞冉,不會受氣,也不會受了欺負。”
寧安含笑不語,寧王繼續道,“元杞冉與晉王這次回京,除了因為青兒外,還是想要將端王側妃以及她的娘家賈氏一族解決掉。”
“解決掉?”
寧王點頭,“證明秦相一族通敵賣國的書信紙,是父皇親手做給娘的,後在丁字街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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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不語,靜靜的聽他說。“紙這條線,長鬆一直再追查著。”
一月前,丁字街郝秀才寫了一篇文章送去夏候府,寧驍雖是武將,卻也是飽讀詩書,秦相門生。郝秀才給他送策論,也是想要多得到一些機會。
“他寫文章那紙,便是父皇給娘做的紙。”他一個窮秀才,不僅有千金難求的硯台,千兩一塊的墨,如今竟然還拿出了這些紙。“追查下去,發現這些紙,來自賈氏一族。”
這種紙叫澄心堂紙,始製於南唐,南唐皇宮有一處藏書之所,名“澄心堂”,由此處精製出來的特殊用紙,即名“澄心堂紙”,是宮廷禦紙。澄心堂紙是目前最好的紙,以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著稱。掌握這種製紙技術的工匠寥寥無幾。因為這種紙極其昂貴,千金一尺,而他娘是醫者,需要一種不暈染,能含墨,不致褪色,長時間保存字跡的紙。所以,父皇便尋了老師傅,學了這種技術。
“於父皇、娘而言,這種紙隻是好用的紙張,但對旁人而言,這便成了價比千金,不敢書之紙。”澄心堂紙原也並非買不到,隻是在紙中加入時令的茶葉,花瓣的卻沒有。誰人舍得毀掉這種紙的膚如卵膜,堅潔如玉?
寧安挽著他的手臂,抬頭看著他。“賈氏一族與秦相被冤一案有關?”
寧王冷笑,“是否有關目前還不知。”隻是幾張紙,定不了他們罪。“但他們與我娘與舅舅被冤有關。”證據確鑿,已經容不得他辯駁。
走回秫香館,放好長寧劍,寧安趴在長塌的小矮桌上。阿朱與秋悅走入奉茶。所上之茶為江西廬山雲霧,條索粗壯、青翠多毫、湯色明亮、葉嫩勻齊、香凜持久、醇厚甘甜。泡茶的水,也是千裡迢迢從廬山運來的山泉。
寧安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湯淺黃清透,入口滋味濃厚鮮醇,香氣如幽蘭。”清幽典雅。
寧王喝了一口茶,繼續同她說賈氏一族與父皇以及舅舅的恩怨。“我不是同你說過嗎,父皇逼宮是因為錢氏一門獲罪。”與慘死的夏侯一門何其相似,與秦相一門又何其相似。均是先找借口哄騙他們入京,而後便是一封告發函,人證物證俱全。容不得辯駁,容不得調查,便是抄家,繼而搜出更多證據,然後男人押入大牢等待斬首,女人被賣去教坊、青樓或送去軍營為軍妓。若是他們有證據或者是有人為他們調查到什麼,便給他們下毒,提前送他們上路。
“你不是不信嗎?”寧安捧著茶,小口小口的喝著。
寧王的笑深不可測、不可捉摸,“那是做給旁人看的。”父子不和,相互猜忌,都是做給旁人看的。“若非薛公癱了,父皇也不敢似如今這般,明著偏袒我。”他伸手握住寧安放在小桌上的手,“父皇登基之後,賈氏的父親便成了大理寺卿。”他原不過是一個八品小官,娶了一個官家女子,得了嶽丈的提拔,入了京。入京之後,原本隻是一個小小的管事官,他父皇逼宮登基後,他便一躍成了大理寺卿。“父皇說是王公舉薦的他,說是他的門生,還指名讓他掌刑獄。我們猜測,莫不是誣陷錢氏一族之事,便是他出的主意。”否則,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人,為何成了老師與學生的關係。
“重新調查後,發現當年錢氏一族被冤,到父皇逼宮,似乎都有人推進。”他們不得不懷疑,四大家族聯手,想要平分天下,意圖推舉一個傀儡為帝,選中了父皇。“當時父皇雖然認歸了皇家,也為了官,卻對權勢並無太大興趣。”他還是每日閒暇便為娘做紙、做墨條,陪著娘去一家家看診,閒來無事,還去街頭支一日麵攤。“或許他們以為父皇無用,將他推上高位後,日後也好控製。”當時京中誰人不知父皇與娘感情好,事事以娘為先。誰人又不知娘姓錢,是大富商錢氏一族的女兒。“此事無論是否能成,對四大家族而言,都是百利而無一害。”成了,他們雖為人臣卻能夠實際控製朝堂;未成,也能分了錢氏一族的錢財。
至於為什麼選他父皇,他也是能猜到。隻有他的父皇,無依無靠,出身也低微,“養父”是個入贅的,他隻是尋常商販,支麵攤賣麵為生。無權無勢才好控製。
寧安將拇指按到他的拇指上,輕笑道,“你怎麼什麼都同我說,便不怕我哪兒說漏了嗎?”
寧王摳了摳她的手心,“以前,明明知道你害怕、擔心,卻什麼都不同你說。隻是讓你放心,可到頭來,卻從未讓你放心過。”
寧安沒有追問以前是何時,隻是抓緊了他的手。寧王回握緊了她的手,繼續道,“你知道端王側妃‘女諸葛’之名是何時傳出的嗎?”
“何時?”
“父皇登基之後。”並且這話,最開始是從王氏一族的幾位女眷口中流出。寧王看著寧安,“那一年,端王側妃八歲。”她如今這等驕傲自大,屢屢乾政,不知悔改的模樣,倒像是以前在此事上得到過天大的好處。因為得到過好處,所以明知後院女眷不能乾政,明明因為乾政被斥責懲罰,卻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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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過她的父親賈進,十分平庸。”一個平庸又有些膽小的人,如何能成為王公門生,又一躍成為大理寺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