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宴剛藏好,便聽得窗前通的一聲,聲音不大,可在這長夜裡顯得十分清晰。
梁婠瞧著彎腰整理儀容的人,眸中儘是冷笑。
重重簾幔後,沐宴從縫隙中瞧過去,來人背身站著,不同於常年累月的彎腰駝背,而是故意放低姿態。
沐宴正欲細看,忽然那人轉過臉,長得眉清目秀的。
崔皓。
那個仁壽殿裡正得寵的崔皓。
若非他是啞的,幾乎要驚出聲了。
為何是這個崔皓?
前幾日,閬樺苑新來了一個小內侍,奉命去仁壽殿送盆景時,不小心碰折一株鴛鴦菊,就是這個崔皓,當即命人將小內侍架到院子裡杖責四十。
宮人內侍彆說是因懲罰而受傷,就算普通的頭疼腦熱,也沒有醫治的資格,四十棍子下去,小內侍臀腿處皮開肉綻,衣褲粘著血肉,若是置之不理,完全是會要人命的。
他看著不忍心,便回到含光殿找梁婠幫忙,這才得了傷藥給小內侍偷偷送過去。
這個崔皓是踩低拜高的奸佞小人,梁婠不該與他來往。
沐宴瞪著那張清俊的臉,心裡沉甸甸的。
崔皓渾然不知簾帳後有一雙盯著自己的眼睛,這般翻窗見麵,還是頭一回。
他不由提起一顆心,捏緊衣角,緊張得朝四下看了看。
夜裡的含光殿如夜明珠一般瑩瑩生輝,太後的仁壽殿也十分奢華,可與這裡的感覺很不同。
梁婠不理會傻愣的人,徑直坐到小幾邊。
“入睡時分,本宮以為崔內侍還要好久才來呢?”
許是夜裡的燈光旖旎,眉眼清冷的人著一身暮煙紫的薄裙,瞧著比白日還要惹人。
崔皓心下鬱鬱的,曾經不止一次幻想過她的香閨是何模樣,那時,他是一心想要娶她的。
“仆……”
他剛一抬眼,目光不經意停在她已顯懷的腹部,如果不是當初聽信了馮傾月,那裡現在該孕育的是他的孩子。
而今,他不僅沒能力,更沒身份,突然襲來的屈辱羞憤,叫他心裡酸得冒泡,更恨得咽不下這口氣,本該說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梁婠淡淡掃一眼“這也沒外人,便免了虛禮吧。”
說罷,一杯薄荷茶推到對麵的位置。
崔皓緩下了氣息,上前落座,垂眸瞧著案上的茶杯,不是滋味“阿婠,我真是後悔——”
梁婠扯起唇角,半真半假“崔內侍,你這是得寸進尺?”
崔皓急了“不是,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知道錯了,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對我多好,可我,都怪我蠢——”
他說著紅了眼眶,抬手就往臉上抽。
奢華殿宇中,立時響起啪啪的巴掌聲。
梁婠眉頭一蹙,瞧著他的臉,不出聲。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你,是我狼心狗肺、不知好歹,阿婠,你原諒我吧,我真的後悔,是我不知道珍惜……”
說著說著,手滑落下去,頭也跟著垂下去,喉嚨裡發出不完整的音節。
從朝臣變成內侍,受了多少排擠與奚落,挨了多少白眼與嘲笑。
點燈熬油那麼多年,到頭來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本想混個高人一等揚眉吐氣,誰知卻是出賣己身,時刻模仿著彆人去討好一個年紀足以當娘的人……
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