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明鑒，至純隻……隻是受老朽之命而已，一切罪孽……在於老朽，而且……他並未造成任何……不良後果。在焦家時，老朽……亦從未讓他參與家中之事，隻……希望他能作為我焦家下輩……之門麵。”焦矯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不就是知曉自己這輩人都是爛人，就給家裡留一個乾淨的人，到時候出來做官，洗白全家族嘛！這種事情，不少豪族都在做，整個家族聲名狼藉，但偏偏有一個後起之秀，出淤泥而不染，渾身的浩然正氣，出來做官後，頂著壓力將家族中的“害群之馬”揪出來處置了，然後整個家族麵貌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世人都會慢慢忘掉這個家族作的惡，反而會對這人整頓家族的行為大加讚頌……劉備心中腹誹，但並沒有說什麼。
“此番……是老朽自認絕不可能失敗，想……要帶著至純出來長長見識……現在有如此下場，老朽毫無怨言，隻望……太守大人能放過我兒至純一命。大人可以……去查，除了此次隨老朽出征外，至純名聲甚好，才學也好……”焦矯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說幾個字就要停頓一會，似乎隨時都會咽氣一般。
“焦征羌，自我大漢孝文皇帝廢除連坐之法後，非謀逆之罪不可株連全族，我朝皇帝並未將你等視為謀逆之輩，僅視為民亂而已，可以隻誅首惡。故而你子焦白若無其他惡事，確可免於一死。隻不過……”劉備說沉吟一下，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話雖然隻說到這裡，但焦矯眼中已泛出無限的希冀，精氣神都似乎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他趕緊說道：“人道玄德公仁義之心，蒼天可鑒，果然是名不虛傳！老朽先行謝過了！我會稽焦氏，百年豪族，此番因老朽一人而毀於一旦，老朽自知罪孽深重，為贖老朽之大罪，除明麵之產業外，老朽還有暗庫一十三處，願全部獻與玄德公。玄德公欲經略會稽，必缺大量財物，老朽之家財，足可供玄德公招募十萬大軍，五年之需！”
這話說的十分流利，完全不像最初那隨時都要咽氣時那種斷斷續續的樣子，連帶對劉備的稱呼都改掉了，把劉備直接給聽懵了，合著不饒過你兒子，那你的暗庫我就永遠找不到了唄！
“你難道不擔心我收了你的暗庫，然後不履行承諾嗎？”劉備想了想，問道。
“玄德公說笑了，君之聲名，業已傳遍天下，豈會為一黃口小兒，將聲名毀於一旦！得玄德公一諾，老朽死而無憾矣！”焦矯此時臉色因為激動而恢複了幾分紅潤，輕笑一聲道。
確實，古人對承諾極其看重。諸葛亮對劉備一諾，賠上了自己乃至全家的一生；薑維對諸葛亮一諾，到國滅之後都還在儘力周旋，最後來了個“一計害三賢”，也賠上了全家性命；而司馬懿違反了洛水之誓的承諾，不僅使得道德體係崩塌，更被世間人唾罵數千年。東漢時期兩次嚴重的道德崩塌，一次是呂蒙的白衣渡江，這使得以後的軍隊完全沒有了道德枷鎖的束縛，為了自身的安全，管你是軍還是民，是農還是商，敢靠近一律殺之便是；而另一次，便是司馬懿的洛水之誓了，這次不僅讓司馬懿個人信譽破產，也讓整個時代政治信用喪失，進而引發了整個社會道德的下降。
焦矯此時得了劉備的承諾，心情大好，當下便將自家暗庫的詳細地點一一指出，一直詳細到那個亭、哪個裡、哪個村、第幾家，入口在哪，要挖地多深……
劉備讓鐘離信一一記下，焦矯一直說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完結，說完之後，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萎靡了下去。劉備吩咐親衛將焦矯抬下去，誰知焦矯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雙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肩上的箭傷崩裂，劇烈的疼痛讓他整張臉都變了形。
他強打精神，一字一頓地說道：“玄德公，老朽早年為征羌令時，為消除匪患，采取了拉攏、打擊的方式對付，也算略有成果。返鄉之後，老朽為保境安民，以同樣方式對付周邊山越人，眾山越族群亦願奉老朽為主導。但後來，投靠老朽的山越人越來越多，亦是越來越難以管束，老朽隻得不停的為他們處理後續事宜。到了最後，有些事情，便是老朽，也無法再控製得住了。所有人都成為了一個團體，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老夫不隨大流，首先要死的，便是老夫一族了！玄德公此番經略會稽，即將遇到的狀況與老夫甚為相似，還請玄德公慎重才是！”
“備受教了，請焦征羌回去好好休息吧！”劉備擺擺手，讓兩個親衛將人抬了下去。
看到三人走遠後，劉備不由笑出了聲。鐘離信見劉備突然就笑了，不由問道：“主公何故發笑啊？”
“這老匹夫，一直到了最後，還在往自己臉上貼金！而且言語之中，看似勸誡，實則包藏禍心，讓我覺得好笑而已！”劉備笑道。
鐘離信把剛才焦矯鎖說的話又仔細回想了一遍，卻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不由道：“主公，某不太明白，他適才說的話，難道其中藏有玄機嗎？”
“前麵是沒有的，畢竟事關他兒子性命，他不敢亂說。但當他將他的所有暗庫都交代完了以後，可能是實在不甘心，他又浪費口舌的說了最後那一番話，問題可就大了！”
劉備見鐘離信還是不太明白的樣子，於是繼續說道：“他首先說表明自己對大漢有功，又說了他拉攏山越是為了保境安民，這不就是大問題嗎？這老匹夫悄悄的偷換了概念，如若我等不是知道他在與山越人聯合的過程中完全是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否會覺得他是有苦衷才會收納山越人為己用的？嗬，保境安民，笑話而已。”
見鐘離信一副恍然的樣子，劉備繼續說了下去：“再說他最後的話，他意思便是他把山越人當成了自己人，結果被山越人裹挾，明知事情是錯的還不得不做，到了最後，隻能家破人亡了。第一層意思還是在為自己推脫，說明自己是無奈的。第二層意思，卻是在說山越人不好相與，莫要想著收歸己用。”
“額……主公，這焦矯想儘一切辦法推脫罪責，於他自身無用啊！應是想著為自己兒子最大程度的減輕懲罰吧！畢竟主公隻是答應不殺那焦白而已！”鐘離信算是明白那老奸巨猾的焦矯說的話的意思了，不由說道。
“是啊！即便這焦矯再陰險狡詐，但他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好的。畢竟殫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