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渤海國的未雨綢繆
“這些田地為何都荒蕪了大半?”渤海國王瓜爾佳·僧格騎馬駐足在一處山坡上,手中抓著馬鞭指向前方那片長滿荒草的平壩,臉色不由沉了下來,“若是我記得不錯的話,那片田地在七八年前就開墾出來了,而且栽種的還是耐寒的黑麥。如今,田地荒蕪長滿野草,這是什麼情況?”
“回王上,獲得這片田地的農戶,乃是一些歸化的達斡爾人,本身不喜種田,也不善種田。他們便隻顧著放養牲畜和馬匹,閒暇時往山林中打獵捕獸,或者做一些護衛商隊的營生。久而久之,這些田地便就此荒蕪了。”中京府興隆縣今比奧法布裡卡小鎮,赤塔市以北約20公裡)知縣關仁才上前兩步,立在僧格的馬前,躬身奏道。
“嗯?”僧格聞言,不由皺緊了眉頭,“你等身為地方父母,就未曾對其進行勸導和糾正?”
“回王上,地方賦稅征收皆以銀元計。那些歸化的達斡爾人通過售賣牲畜,買賣馬匹,以及間或山林中獵取的皮毛,皆能收獲不菲的報酬。”關仁才苦笑著說道:“彼輩在繳納地方賦稅後,尚有大量盈餘,可供他們購入足夠的口糧和一些簡單生活日雜用品。至於田間辛苦耕種,卻是懶於動手,是故便將分得的田地荒蕪。”
“古人雲,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安以質為本,質以誠為根。”僧格沉聲說道:“坊間百姓也嘗有言,家中有糧,遇事不慌。我渤海境內,雖然土地廣闊,山河交雜,沃野萬裡,但若是彼輩皆以放牧養馬為生,那國中數十萬百姓何有口糧可食?此等情況,除了中京府,其他各地府縣是否也有諸多這般情形?”
“回王上,黑龍江、精奇裡江、黑龍江等地區,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數十年下來已開辟了百餘萬畝良田。從漢地、朝鮮和日本移民人數也有二十餘萬之眾,皆為吃苦耐勞之輩,田地耕種也甚為精心細致,每年為我渤海提供穀物數以十萬噸,方使得國中百姓溫飽不虞。”渤海國內閣總理杜廣立拱手說道:“但國中各地情況有彆,確有不少歸化蠻人不事農耕,荒廢田地之事。此輩野性難除,空閒之餘,喜好縱馬獵獸,飲酒狂放,卻不願於田地中侍弄稼穡稻穀,讓人徒乃若何!為今之計,內閣將針對此種情況出台係列政策,予以某種程度遏製,其中便有一條,那就是土地撂荒棄耕者愈連續三年以上,將由地方收回其所屬土地所有權,然後再行分配給新來移民。”
“內閣所行之策,我以為甚好。”僧格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點頭說道:“我渤海國雖說領地廣闊,但人口稀少,唯有夯實國中基礎,穩定民心,方能有所發展。如何穩定民心,那就是讓國中百姓吃飽飯、穿暖衣,還要有遮風避雨的居所。要實現這些,必須要有充足的糧食以作為保證。咱們有了糧,就能招攬更多的移民,歸化更多的山林野人,就能在應對各種危局之時,有足夠的底氣和信心。”
“王上所言甚是!”
“這些達斡爾人雖然飼養牲畜和馬匹,也是為我渤海國貢獻良多,但這絕不是放棄耕地種糧的借口。”
僧格猶記得在幼年時期,整個嶺北地區曾遭遇過一場罕見的暴風雪天氣,城寨屯堡蓄養的牲畜幾乎死了八成,到了次年春夏之交,又來了一次範圍更廣的寒潮,將剛剛出苗的農作物全部凍死。儘管後麵又補種了許多土豆和甘薯,但到了夏秋時節,還是不可抑製地出現了糧食大麵積歉收的現象。
於是,整個渤海國數十萬百姓遭遇了建國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饑荒。要不是齊國和北明緊急為他們輸送大量稻米和穀物,以及一船一船的魚乾、罐頭,說不定就會餓死大半的國民。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如何不讓身為渤海國主的僧格為之警醒!
“在這廣袤的嶺北地區,牲畜、皮毛和砂金固然珍貴,但穀物和麵粉也為緊俏之物。彼輩自以為是,認為可以憑借手中換取的銀錢,便能輕易的購入所需口糧和其他日雜用品。但若是情勢緊急,或者陷入戰爭狀態,道路阻隔,敵軍圍城,又如何能獲取必要的糧食?”僧格語重心長地說道:“那些從深山裡剛剛遷出來的獵人就算了,但這些世代聚居於此的達斡爾人又有什麼理由不種地?他們早在數十年前,不是還曾簡單種植過燕麥、蕎麥之類的作物嗎?”
“我觀彼輩乃是性格懶散墮落,甚至好逸惡勞,未有更多長遠考慮,今日有酒,今日醉,手中有些銀錢便坐守家中,走馬嬉戲。半月前,巡視撫平今尼布楚)、綏寧今石勒喀鎮)、新浦今卡雷姆斯卡耶鎮)等幾個縣,那些地方的農戶幾乎都種植了糧食,而且也養了不少牲畜,蔬菜、土豆、水果的產量也不低,農業生產搞得紅紅火火。想不到,在我渤海國都城左近,居然還有大量農田拋荒的現象發生。諸臣當引以為重,不可輕忽!”
幾個月前,渤海國獲悉秦軍大破準噶爾,攻占伊犁,準噶爾繼任汗王噶爾丹策零僅領千餘殘兵敗逃至伊塞克草原,使得整個西域局勢立時反轉,大秦也藉此獲得了絕對的主動權。
可以預見,秦軍的兵鋒肯定不會止步於伊犁,勢必會集結大軍,乘勝追擊,對準噶爾窮追猛打,不予其喘息之機。
那麼,秦國在滅亡了準噶爾之後,其戰略關注點很有可能會轉向北方,將矛頭指向渤海,以及東丹和北明。
對於中原王朝而言,不管經曆哪朝哪代,來自外部的邊患隻有兩個方向,不是西邊就是北邊。一旦秦國搞定了準噶爾,肯定會視渤海為眼中釘,並作為潛在的威脅,予以強力打壓,或者征服。
秦國與準噶爾在漠北拉鋸數十年,車臣、土謝圖、劄薩克圖、賽音諾顏部等四部固然被打得稀巴爛,人口和牲畜損失慘重,那些數百上千人的中小部落隻能在拉鋸中隨風搖擺,根本無法自保。這導致每年都有大量的蒙古人湧向北方,進入渤海國境內,求得庇護,保一分溫飽。
這些蒙古難民的到來,雖然為人丁稀少的渤海國增加了急需的人力,但相應的也增加了糧食需求數量,由不得僧格將糧食生產拔高到一個非常高的緯度。
是故,不論是未雨綢繆,應對將來秦國的威脅,還是滿足日益增加的人口需要,渤海國都應該切實提高糧食這種戰略物資供應的充分保障性和穩定性。
中京,作為渤海國的都城和經濟、文化中心,人口四萬二千餘,加上周邊幾個府縣城鎮,總的人口規模超過八萬餘,乃是王國核心之所在。
中京府位於嶺北東部今東西伯利亞),長灘河赤塔河)與通山河因戈達河)交彙處,水源充沛,土地肥沃,經過數十年的開發,這裡已是渤海國最大的穀物生產基地和畜牧業生產基地,建設了上千公裡長的灌溉渠和眾多的引水設施,耕地麵積居全國前列,牛羊數量更是高居第一,為國內數十萬子民提供了大量的糧食和肉食需求。
這麼出色的農業條件,要是那些農人放棄種糧轉而放牧,那真是一件再傻不過的事情了。要知道,就連以前喜歡搶劫地方部落糧食的羅刹人,現在都老老實實地在葉尼塞河流域一帶種植黑麥、燕麥、大麥了,他們的沙皇更是在這些年裡,遷居了不下五千農奴過來,就是為駐守在那裡的兩千名羅刹士兵和哥薩克騎兵提供穩定的糧食供應。
因為人口稀少,耕地麵積廣闊,渤海國還花費巨額資金,從齊國引進了許多農用生產機械,諸如畜力條播機、馬拉小麥收割機、畜力脫粒機等,不僅極大地促進了農業生產效率,還相應擴大了農業生產規模,使得大農場生產成為可能渤海國未限製個人擁有土地規模)。
渤海國已曆三代,雖然打下了偌大的一片國土,還將羅刹人一路推向西邊,將他們攆得抱頭鼠竄,一幅興旺鼎盛的模樣。但作為渤海的當家人,僧格卻深知自身實力委實虛弱得緊,若沒了齊國和北明的支持,說不得就會讓羅刹人給反推回來,或者被南邊那個龐大的秦國給吞滅。
整個渤海國,除了簡單的糧食加工、毛皮加工、魚產品加工,以及若乾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小作坊、小工場外,連個像樣的“現代工業”都沒有。
沒錯,渤海國彆說連火炮和火槍無法生產製造,就連一個鐵釘都需要從北明進口。更不要說日常需要的棉布、肥皂、精鹽、蔗糖、罐頭,以及水泥、建材、五金工具和各種農具。
要知道,就連東丹國都在勃利城今俄羅斯伯力市)有一座小型造船廠,可以生產一些內河平底運輸船和百噸以內的槳帆船,有效支撐了本國的水上交通運輸業。
渤海國空有龐大的國土麵積,但囿於人口的稀少,真正實際控製的地盤其實相當有限,那些建立的城鎮和定居點,大多分布在各條江河兩側或者肥沃的河穀、平壩地帶,至於廣袤的山區林地,基本上還是屬於那些不服王化的地方部族,畏於王國的武力,納貢臣服,並繳納一些毛皮和砂金,以求平安。
此前數十年,渤海國依靠相對優勢的人力資源和武器裝備,可以輕鬆將侵入嶺北的羅刹人逐退。但要是麵臨人口規模更為龐大,武器裝備也沒有多少代差的秦國,渤海國君臣若說心中沒有畏懼之心,那絕對是騙人的。
想想自己也是年屆六十五歲了,已然風燭殘年,大限不久,僧格心中就充滿了焦慮和不安。王太子舒德雖然已培養多年,性格也是沉穩有加,而且還曾去過北明的鎮州、雲州今北海道),以及齊國治下的琉球、安南遊曆學習過,算是有些見識,但僧格依舊擔心他不能應對將來複雜而嚴峻的地區局勢。
“發展農業生產,當為國之要務。但是,建立一些基礎工業、整飭道路交通、歸化山野部族,也不可懈怠和放鬆。”僧格騎著馬與王太子舒德並駕齊驅,緩緩行進在緩坡的草甸上,諄諄教導著自己的長子,“這些要務,按齊國人的說法,就是要‘苦練內功’,以我為主,提升我渤海國的自給能力。而隻有做到這一步,我們渤海國於嶺北地區的統治,方能有自己的根基。將來,才能以這個根基,是不斷繼續北擴還是西拓,或是南麵直麵秦國,才有幾分底氣。”
“兒臣記下了。”舒德鄭重地點頭應道。
“昔年,齊國太祖皇帝發來諭旨,要求我渤海國東南邊界不得越過黑龍江,侵入漢地。可如今,秦國借西域大勝準噶爾之際,在五月間,卻渡過黑龍江,於江北岸重建和恢複了兩處堡寨:海蘭泡今俄羅斯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戈維申斯克)和雅克薩今俄羅斯阿爾巴津鎮),大有截斷黑龍江航道之意,更有封鎖我渤海通往東部出海之路的危險。雖然,齊國已經出麵介入,但以秦國強勢,定然不會輕易退出上述據點。如此一來,江北數個縣鎮將直麵秦國兵鋒,稍有不慎,便會引發一場武裝衝突,乃至一場浩大的戰爭。”
“父王是要兒臣親自去那邊巡幸一番嗎?”
“嗬,你為太子,國之繼統,豈能隨意離京遠行?”僧格笑了笑,說道:“讓老三走一遭吧。除了與秦軍交涉外,還要去整頓一番江北防務,加強地方堡寨建設。要是秦國真要犯險冒進,咱們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兩江之地黑龍江和精奇裡江)乃是我渤海精華所在,不容有失。三弟於軍中久經戰陣,派往其地,處理與秦國紛爭,確實為上上之選。”舒德不露聲色地說道。
“太子呀,為君之道,當有博大胸懷,容人之量,萬勿猜忌多心。”僧格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淡淡地說道:“我渤海國小力弱,唯有國中上下精誠團結,眾誌成城,方能凝聚實力,以應外敵。老三於軍中雖然張揚跋扈,但還是有幾分勇力可持,當能於兩江之地獨當一麵。”
三王子穆特,在少年時期便在齊國雲州領地清遠今日本北海道函館市)陸軍教習所學習,十八歲加入齊國陸軍駐琉球第二混成團,任陪戎校尉少尉)。十餘年間,曾跟隨齊國陸軍征討過暹羅叛軍、參與過河仙柬埔寨戰爭,乾涉過廣南國安南阮氏)廣義省的農民暴動,甚至還作為齊國軍事參謀觀察團,親曆過秦準漠北戰爭,最後還積功升至齊國宣節校尉少校)軍銜。這番經曆,還真的是“有幾分勇力可持”,應對秦軍的小規模軍事衝突,絕對可獨當一麵。
但作為王國太子,舒德卻對這個異母的弟弟,充滿了忌憚,因為他在從齊國陸軍除役後,便任渤海國江東都統、新軍第一混成團團長,掌握著這支渤海國最為精銳的軍隊。
父王年事已高,萬一天不假年,駕崩離去,自己要繼承王位之時,這個“有幾分勇力”的三弟會不會為了爭奪王位,起兵反叛,殺回中京,來一個謀朝篡位呢?
“有些事情呀,無需惡意揣測。”僧格冷聲說道:“王國繼統,乃是我渤海平穩安定之關鍵,隻要齊國人點頭認可,何人敢再生謀逆之心?”
舒德聞言,惶恐之餘,心中也是大定。
是呀,就算穆特掌握了新軍第一混成團的兵權,但隻要齊國人掐掉了他的軍需補給,難道還能持著燒火棍,奔行千裡,一路殺到中京城?
“滿洲使團已抵中京數日,將他們晾了這麼久,也該跟他們談談了,瞧這幫大清餘孽能給咱們帶來什麼好處。”僧格雙腿一夾馬腹,朝山坡下奔去,“你有那般胡思亂想的心思,莫如沉下心來跟他們認真接觸一二。”
“是,父王。”舒德大聲應諾道,隨即也輕磕馬腹,跟著父親往營地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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