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路在五十多年前誕生的時候,齊國的工程師在設計載客車廂時,他們唯一能夠拿來參考的東西就是馬車。所以早期的載人火車,實際上就是一長隊串在一起的馬車車廂,被一輛蒸汽機車拖著在鐵軌上跑。
這樣設計出來的火車車廂,從一開始就帶有階級差異的鮮明烙印。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後,列車包廂依然是封閉而奢華的空間,二等車廂是相對簡樸,但也保持著必要的舒適,而為大多數普通階級提供的三等車廂,隻是裝上圍欄的敞篷火車,四麵漏風,雨天淋雨。一直到乾武二十六年1668年)才被裝上頂棚,繼而又裝上了透明玻璃窗。
車廂裡的豪華包廂,是在統一的長車廂裡被分割出來的一個個獨立空間。在這些包廂的門外,配有一條長走廊,列車員可以在這樣的走廊上巡視,提供客房服務,甚至在乘客遇到危難的時候進行救援。包廂本身設施完備,有獨立的空間,而且在舒適和奢華的程度上要遠遠超過馬車。
不過呢,在這樣的包廂裡旅行,用戶體驗卻很“糟糕”,首先是坐馬車旅行時最大樂趣——交談被剝奪了。對於這種封閉而又孤獨的空間,很多乘坐包廂的富人階層不無自嘲矯情)地抱怨:在火車上簡直就是一種最為無趣的旅行,整個行程中除了煩悶而無聊,再無其他感受。
三等車廂的座位是背靠背的,不論是座椅靠背,還是椅子底部,隻是鋪設了一層帆布,硬邦邦的,毫無舒適可言。從一排和車廂一樣長的窗戶中,可以望向窗外的景色,聊以打發枯燥而漫長的旅程。
當然,若是不想在連續坐上三四個小時一直研究彆人的麵相,或者不能找到更好的消遣,你也可以捧著一本書,進行深入的閱讀,或者試試與對麵或者旁邊的旅客進行一番長時間的交流。
從表麵上看,鐵路不過是改變了人類行進的速度。從精神意義上說,速度的提升其實意味著世界的縮小。
一旦空間縮小了,時間也自然要隨之改變。在鐵路時代以前,時差這種東西,並不像現在這樣嚴格存在於不同時區之間。事實上,標準時間本身就是鐵路的產物。標準時間的前身是齊國各個鐵路公司為自己確定的“鐵路時間”。
鐵路時代以前,齊國的各個地區之間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時間差異,比如建業時間比大興今澳洲布裡斯班市)時間晚一個小時,比桂州今澳洲珀斯市)又早一個多小時。這樣的時差對前鐵路時期的人們來說並不重要。一個乘坐商船從建業前往大興的商人,一路上會經曆了一係列時間上的細微差異。當他抵達大興時,隻要抬頭看一看城市中心的鐘樓,照例校準一下自己的懷表,就可以繼續當一個守時的商人。
空間的距離抵消了那些在不同區域之間緩慢穿梭的人所感受到的不適感。但是,鐵路縮短了他們穿梭的時間,在空間上拉近了不同地區之間的距離,就會自然而然地迫使它們在時間上趨於一致。
早在數十年前,在齊國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時間。列車在鐵路上高速飛馳,任何時間上的差異都可能造成嚴重後果,所以鐵路公司隻能推出自己的統一時間,這就是“鐵路時間”。
在火車站裡懸掛的時鐘顯示的不是本地時間,而是“鐵路時間”。不同的鐵路公司,又有不同的“鐵路時間”。當幾個鐵路公司共用一個火車站的時候,就簡單粗暴地有幾個鐵路公司就掛幾塊時鐘,乘客買了個哪個公司的票,就按哪個公司的時間候車。
在這種混亂當中,鐵路公司和乘客們開始呼喚統一的標準時間。在漢興三年1673年),在齊國交通產業部的統一協調下,所有鐵路公司和政府投資控製的鐵路線達成一致,以建業時間作為整個鐵路網的標準時間。
當所有的鐵路公司都按照建業時間發車的時候,各地的時間被迫向“鐵路時間”妥協。漢興五年1675年),齊國內閣政府接受了鐵路公司的選擇,讓建業時間成為齊國的標準時間。
此後,在統一的時間刻度下,在急劇壓縮的時間和空間下,人們移動的過程越來越不像旅途,更像是一個個瞬間。
在馬車或者徒步旅行的時代,旅行者要經曆一個漫長的過程,才能到達目的地。旅行目的地的感受,是以一種漸進的形式逐漸被旅行者觀察到的。目的地本身隻是旅途中的一個階段,往返於目的地和出發點之間的過程,才是旅行的主體。
但鐵路的出現改變了這種旅行,隨著速度的加快,旅客仿佛變成了一件件包裹,在列車停下來以前,旅客度過的是一段既不可控,也難以適應的過程。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這個過程持續時間不長,所以人們在起點和終點之間無論是睡覺、發愣還是閱讀,客觀上看,都是度過了一段與旅行不相乾的過程。
當人們隨著火車到達、出現在旅行目的地的時候,傳統的旅行那種漸進的融入過程完全沒有發生。一個人在一段持續十幾個、或者幾十個小時變成“貨物”的經曆之後,突然出現在了旅程的終點。這時,他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沒有做好準備。
不過,這種感受在歸心似箭的李延良身上並不存在,他現在是滿滿的渴望,恨不得火車的速度再快一點,時間再短一點,最好是下一刻,便能抵達大興。如此,他便回到那個溫馨而舒適的小家,見到闊彆四年的母親。
隨著火車緩緩開動,喧囂熱鬨的車廂也逐漸平複,有的旅客趴在窗前,看著不斷飛速掠過的住宅、工廠,以及大片大片的農田,有的則從行李包中拿出一堆堆吃食,填充著因早起而饑腸轆轆的腸胃,有的則翻出一本書冊或者一份報紙,準備打發這段漫長的旅程。
昨晚與曹舸及邀約而來的幾名軍官喝酒暢聊至深夜,幾無入睡,到此時,李延良已是眼皮沉重,神情極度萎靡,遂將軍帽稍稍壓低,雙手環抱,陷入到半睡半醒的狀態。
本來,曹舸想主動替李延良買一張頭等包廂車票,以便讓他的四天旅程能稍微舒適一點。但此舉,被李延良婉拒。
開什麼玩笑,我一個低階校尉軍官乘坐頭等豪華包廂,這要讓他人看到了,對軍人的身份影響太大了。除非,你進階至將軍行列,那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種高級軍官才有的待遇。
當然,若是脫去軍服,以富家公子的身份,也不是不能乘坐頭等豪華包廂,但李延良卻不願平白受了曹舸這份人情。粗略算算,彼此也就相識不到兩個月,雖然意氣相投,興趣相近,但還真不到那種特彆親密的地步。
再說了,乘坐三等座車廂,又不是什麼特彆辛苦的事。身為軍人,哪能沒有一點吃苦耐勞精神呢?
在最近二十多年來,乘坐三等車的乘客足足增加了五倍之多,頭等車的乘客基本上保持原樣,而二等車則大幅度減少——因為,這對於普通人來說,花費更高的價格,享受與三等車廂近似的服務,是極為不劃算的。在這種情況下,國內的許多列車班次乾脆就取消了二等車廂,隻設頭等和三等車廂。當然,兩者之間的票價依舊相差懸殊。
正迷迷糊糊昏睡間,李延良感猛地感覺身子一晃,瞬間驚醒過來,隨即抬頭四望,車廂裡已是嘈雜一片,紛紛探出頭,朝窗外看去,火車似乎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