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多姆公使,瑞貝克先生。”主持南洋及中南地區外交事務的右侍郎傅恒榮在與到訪的荷蘭人稍事寒暄後,微笑著說道:“我們內閣政府經過多次討論和研究,決定將給予巴達維亞、井裡汶、安汶、巴鄰旁巨港),以及馬六甲等幾個城市特殊地位。你們東印度公司可以抽調事務官員與我們齊國政務部派駐的人員組成聯合地方政府,這些城市除了軍事防務、外交事務、海關稅收,以及司法終審權由我們主導外,上述轄地行政、民事、商貿、居民生活等既有模式暫不做大的變更,並享有高度的自治權,中央政府不做過多乾預。”
東印度公司董事、高級特派代表揚·凡·瑞貝克聞言,轉頭看了看端著茶杯的莫裡斯·尼多姆公使,卻見他頭也不抬,似乎被沁人心肺的茶香所陶醉,自顧自地輕輕品啄著。
“那麼,我們東印度公司此前所提出的繼續保有香料的獨家貿易壟斷權,貴國政府是否有明確的回複?”揚·凡·瑞貝克知道齊國政府“收回”巴達維亞等東印度群島殖民據點的決定已無可挽回,便試探性地詢問香料的貿易壟斷權。
儘管香料已經在東印度公司的貿易份額中隻占了不到百分之十,但好歹也是大兩千萬盾的生意,總不至於說給奪了就奪了吧?
從五十多年前,荷蘭東印度貿易的情況便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隨著時間的流逝,東印度公司的進口商品中,胡椒和香料的占比持續下滑。如胡椒在1715年和1720年的銷售額中的占比,驟減至3,和占8的高級香料加在一起,香料銷售額也僅占銷售總額的十分之一。回想起兩百年前葡萄牙人來到亞洲之海的最大目的之一就是得到胡椒,一些高級香料等同於黃金,恍如隔世。
那麼,胡椒和香料的價值為什麼會變得如此低下了呢?難道是因為歐洲人不使用胡椒和香料了嗎?
事實並非如此。即便是到了18世紀二十年代,荷蘭東印度公司也還在繼續穩定地進口一定數量的胡椒和香料到歐洲。1710年到1715年的胡椒進口額每年大概是500550萬荷蘭盾,1715年到1720年增長到580萬荷蘭盾左右。根據年份的不同,多少會有一些變化,胡椒等香料的進口量基本上還是在緩慢增加。
儘管如此,胡椒進口之所以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是因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進口總額增幅要比胡椒的增幅更大。與17世紀60年代的9千多萬荷蘭盾的進口總額相比,1720年進口總額高達2.1億荷蘭盾。在這期間,胡椒的進口單價幾乎沒有變動。也就是說,香料以外的更高價的商品,具體來說就是齊國的工業製成品、鋼鐵、皮毛、精密儀器、蔗糖、紡織品、茶、瓷器,以及咖啡、棕櫚油、可可等新商品的進口大幅增加,這導致進口總額增大。從這個方麵上來看,價格穩定的胡椒和香料的重要性就下降了許多。
不過呢,隨著歐洲人口的穩步增長,胡椒和香料的需求量卻並沒有實現大幅度增長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其中一個確切的原因是,歐洲各國民眾對香料的使用量減少了。從17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或許是歐洲人覺得香料價值不再貴重,遍地都是使用香料的餐飲已經不能標榜自己的社會地位。從這一時期起,歐洲的貴族和上流社會開始喜歡使用新大陸原產或者很難到手的高價稀缺的食材做成的菜肴,以此彰顯他們的身份。
在17世紀到18世紀的歐洲,一般而言,肉類的消費減少也是香料需求增長乏力的原因之一。其原因尚未完全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歐洲大部分地區,反而是15世紀的時候人們吃了更多的肉,身高也比較高。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進入18世紀以後,隨著齊國醫學知識的擴散,並傳至歐洲地區,自古以來流行的四大要素構成的身體平衡說已經走到儘頭,這可能也影響到香料進口的增長。概而言之,近二十多年來,香料已漸漸失去作為藥品的價值,變成僅用來製作食品調味品的“香料”。
不過,對荷蘭人來說,最好的消息莫過於氣候寒冷的西北歐不可能栽培和收獲香料,在這一時期依然保持較高的商品價值,使得荷蘭人憑借對香料貿易的壟斷,仍能賺的盆滿缽滿。
現如今,視整個東印度群島為核心利益圈的齊國人,要將荷蘭東印度公司占據的各個殖民點“收回去”,從而實現他們對該地區的絕對掌控。
麵對實力強大無比的齊國,荷蘭東印度公司自是不敢生出任何抵觸或反抗的心思,但他們依舊希望能保有對香料貿易的壟斷權,增強自身在歐洲貿易事務中的話語權。
你們齊國僅憑從大陸轉口而來的茶葉,每年都能賺取數千萬盾的貿易利潤,不至於惦記香料這三瓜兩棗收入吧?
傅恒榮聽到揚·凡·瑞貝克提及香料貿易專屬壟斷)權的問題,不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關於南洋地區香料貿易專屬權的授予,我們齊國內閣政府還是傾向於保持原狀。畢竟,你們東印度公司與我們齊國保持了數十年的傳統友誼,我們皇帝陛下和內閣政府對繼續維係雙方之間友好密切的經貿關係,也是極為珍視的。”
“非常感謝貴國政府做出的這種決定。”揚·凡·瑞貝克聞言,立時喜上眉梢,要不是囿於身份和地位,他恨不得上前緊緊地擁抱這位齊國外交部門的二把手,“我們東印度公司永遠是伱們齊國最為親密的夥伴,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不過,我齊國政府向來倡導貿易自由,對某些限製性和排他性的貿易行為,表示深切的關注。”
“嗯?”揚·凡·瑞貝克聽了,不由一愣。
這是幾個意思?
“倡導貿易自由”?
“對某些限製性和排他性的貿易行為表示深切關注”?
這些話語,怎麼聽著,好像對我們東印度公司壟斷香料貿易持否定的態度。
傳統友誼呢?
你們皇帝陛下和內閣政府對我們東印度公司的珍視哪去了?
莫裡斯·尼多姆公使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半響,將茶杯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小幾上,深邃的眼睛也露出幾分凝重。
“嗬嗬……”傅恒榮笑了笑,輕聲說道:“當然,有些貿易行為是延續了數十年之久的傳統和慣例,若是驟然改變,可能會引起整個貿易市場的劇烈變動。所以,我們齊國政府對某些不合時宜的貿易行為,也會給予一定期限去慢慢轉變。”
“那……這個轉變的期限會有多長?”揚·凡·瑞貝克臉色有些難看。
蚊子小也是肉,螞蟻腿再細也是腿。齊國商人如何會眼睜睜的看著家門口的香料生意仍舊讓他們荷蘭人繼續壟斷下去?
或許,他們還真看上了荷蘭壟斷了近百年的香料生意!
“可能是三年、五年,也有可能是八年、十年。”傅恒榮說道:“若是某些貿易行為的轉變在實施起來存在困難,也不妨多給些時間去慢慢適應。當然,這個問題屬於對外通商貿易部的職權範圍內,我一個外交人員不便置啄。”
“若是東印度公司通過某些權益交換,是否可以換得更長的香料貿易專屬權?”莫裡斯·尼多姆公使開口問道。
“當然。”傅恒榮點點頭說道:“若是交換的權益足夠吸引人,我們齊國也不是小氣的人。”
莫裡斯·尼多姆公使會意地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伸手端起茶杯,繼續慢慢地品啄。
揚·凡·瑞貝克聽到二人這番隱晦的外交辭令,先是疑惑不解,但稍微思索片刻後,立時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開普敦!
“齊國人還是想要我們東印度公司的開普敦!”
離開齊國外交部大樓,在返程的路上,揚·凡·瑞貝克靠坐在車廂壁上,一臉的無奈和苦澀。
“你們東印度公司有其他選擇嗎?”莫裡斯·尼多姆公使輕聲問道:“在整個歐洲地區,覬覦你們東印度公司東方貿易的國家和冒險公司數不勝數。在齊國人眼裡,你們的地位和作用並非是不可替代的。葡萄牙人、法國人、威尼斯人、熱那亞人,以及英格蘭人,無不眼紅你們東印度公司在東方貿易上所獲得的超高收益。他們一旦看到你們東印度公司被齊國所拋棄後,必然會蜂擁地撲上來,爭相討好齊國。瑞貝克先生,東方文明有一句非常富有哲理的話,想要獲得,必須先要付出。……你覺得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