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謝太後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惱怒。
謝禧趁著胸中一腔熱血未涼,一股腦往前跑,其間不小心撞到了前來阻攔的念雙滿,把他撞了個四腳朝天。
這一會兒念雙滿被她撞了兩次,看他還能起來的樣子,應該沒事。
遊金把那個寺人綁在牆角之後進來尋人,他不敢亂走也摸不清謝禧去哪,就朝著有光亮的地方走,正巧碰到了跑出來的兩人。
“陛下!在這!”
三人彙合,遊金一聲驚呼,“陛下,您這是怎麼了?”
“先彆問怎麼了,”謝禧又驚又怕之下跑得都要吐了,“快跑吧,一會兒姑母就該追過來了。”
遊金縱然好奇為何太後要追過來,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隻能隱下疑問護著兩人往外走。
平常來章華宮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從後殿到大門怎麼這麼遠,還沒走到頭。
謝禧走得氣喘籲籲,幾乎要站不住,摔倒之際幸虧身邊人扶了一把。
“多謝、謝。咳、咳”
“母後來了。”
“啊?”
謝禧用力扶著身邊人的手站起來就聽到這話,順著手臂望上去,是陛下那張生人勿近的臉,現下正看著她,眼神讓她發慌。
更讓她吃驚的是陛下鬢邊那一抹紅痕,剛剛室內昏暗看不分明,現在出來白瑩瑩的月光一照,那明明是一道血痕,從鬢角流到眼下的位置。
還有冰涼的手,謝禧的手已經很涼了,可林陳葉的手比她更涼,交纏在一起好像握住了一捧雪。
如此寒夜,林陳葉僅穿了一件束腰長衫常服,裸露在外的手指凍得青紫,臉色蒼白,絲毫血色也無。
“陛下,你……”
林陳葉好似不想讓她看,上前幾步,擋在了謝禧和謝太後之間。
謝太後的臉隱於重重燈影之下看不真切,語調卻平常,“謝禧,半夜私闖太後宮闈,你可知罪?”
我有什麼罪,還不是你跟你的好兒子鬥法,殃我池魚,我若是有罪,也是不知者不罪。
想是這麼想,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
謝禧越過林陳葉,想上前去,不料林陳葉伸手拉住了她狐裘的一角。
謝禧疑惑轉頭,陛下怎麼了這是?
林陳葉定定看著謝太後,眼中鋒芒畢露,“母後惱怒之事,已是木已成舟,覆水難收。縱然母後滔天之怒,也是更改不得。”
“陛下如今才是真的長大了,”謝太後的聲音在雪地裡分外清晰,“殺伐決斷,先斬後奏,縱使吾想乾什麼也已是無力回天。”
母子兩個冷月之下靜靜對峙,不安的氣息在彼此之間流轉。謝禧正夾在兩人之間,眼瞅著眼前的姑母高深莫測不發一言,身後的陛下眼神意味不明,一動不動。
不是,這麼冷的天,非得在外麵嗎?要打要殺起碼也得找個隱蔽的地方吧。好冷啊,我穿著厚厚的狐裘還這麼冷,陛下身上穿的可是很清涼啊,他都不想走的嗎?
謝禧悄悄側頭瞥了一眼林陳葉,她動作不敢太大,怕驚動兩人,因此隻看見了林陳葉沾著雪水的鎖骨,泛著青白。
“謝禧。”
“啊!”
謝禧正神思不寧,冷不丁讓謝太後一叫,還以為謝太後要找自己算賬,當機立斷。
“砰!”地一聲跪下,又重又響。
“姑母!我錯了!”聲音清晰且嘹亮。
“…………”
“…………”
謝太後冷笑一聲,“……真不愧是吾的好侄女,當真是能屈能伸。”
謝禧以頭搶地,“侄女有罪,請姑母責罰。”
謝太後上前幾步走到謝禧麵前,居高臨下,“你有什麼罪,身為妃嬪掛懷陛下,應當應分。隻是,”
她眼神一轉,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林陳葉,“陛下似乎不以為意,你一腔真心,到最後莫要付諸流水。”
“姑母明鑒,”謝禧深吸一口氣,正值深夜,章華宮積雪未掃,她跪在覆雪的鵝卵石小道上,雙腿又疼又酸,沁骨的涼。
“妾素來愛雪景,恰逢雪落烏天,妾欣喜不已,便想找陛下一起賞景。可陛下一心陪姑母,妾久等不見陛下,這才貿然打擾。”
寒氣隨著說話吸入肺腑,謝禧喉嚨發癢,伸手撫了撫才接著說,“妾魯莽,請姑母責罰。”
謝禧覺得簡直自己是畫本子裡善良又無辜的好女子,過錯全在己身,隻盼他們母子安好,淒淒慘慘惹人憐。
謝太後冷哼一聲,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左右事情被謝禧撞破,她再生氣也無可奈何,倒不如順水推舟,讓這事早些過去。
“謝昭儀恃寵生嬌,癡纏陛下,攪擾後宮和睦,罰俸三月,禁足一月。”
“妾領旨謝恩。從此自當反省自身,不怨不妒,好好侍奉陛下。”
見事情已了,謝太後也沒有讓這些人繼續留在章華宮,轉身離去。
念雙滿留下來寒暄幾句,末了說“謝昭儀快回去吧,天寒地凍,看您凍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謝禧從跪下開始就沒敢抬頭看謝太後,一直到謝太後走的時候才敢低著頭歪頭看了一眼,暗紅的衣角在謝禧眼前交疊,好像給了她一巴掌。
眼下聽見念大家說話,謝禧顫顫巍巍站起來,“是、是有點、有點冷。”
念雙滿道:“夜深了,奴婢先去服侍太後就寢,陛下跟謝昭儀若是待夠了,就請先回去吧。”
說完便走了。
謝禧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宮裡這段時日,都是酷暑遮陰,天冷避寒,哪裡在大冷天跪在雪地裡過。一時之間竟是疼得站不起來。
遊金在旁看見念著謝昭儀今夜如此鼎力相助,想扶一把,可兩人身份有彆,陛下也在,他也不好出手。
謝禧用手撐著地麵努力想站起來,可手凍得僵硬使不上勁,在原地掙紮了一會兒,也沒見有人幫一把。
心裡頓時一股委屈湧上心頭,也不急著起來,直接蹲下了。雙手一展,用狐裘把自己包成一個蛋,用來躲避風雨。
…………
氣氛一時凝滯,遊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搞不懂陛下的心思。就算您看不慣謝昭儀,可她畢竟剛剛在太後跟前幫您一個大大的忙,就讓人在這冰天雪地裡蹲著不管嗎?
林陳葉自從跟謝太後說了話之後便一直沉默,謝禧在旁的動作也沒看見,直到遊金提醒才發現謝禧竟是沒走,一直在他身邊。
看著蹲在地上不肯見人的謝禧,林陳葉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荒謬的笑意,他乾脆盤腿坐到了謝禧麵前,伸手拉她的狐裘的衣領。
團成一團的狐裘扭了扭,表示自己不想動,彆煩我。
“剛剛不是很冷嗎?”林陳葉開口,“再不走,大雪就要把你給蓋了。”
你還說,今日一跪好歹是為了你,我在這邊又冷又疼站不起來,你在那裡一動不動。
林陳葉抬頭,雪變大了,還起了風,再不走他也要撐不住了。
大致估摸了一下謝禧蹲著身體各個部位的具體位置,林陳葉上手攬人。
謝禧一驚,“乾嘛!”
蛋殼打開,裡麵出來一隻受驚的小兔子,鼻頭紅紅,鬢發散亂。
林陳葉指了指天,“你再不走,就要變成雪人了。這樣也好,興許明日母後看見了開懷,免了你擅闖宮闈之罪。”
陛下怎麼這樣,說話和她兄長一樣討厭。
謝禧撐著膝蓋直起腰來往外走,林陳葉見她走得艱難上前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搭著她的手,讓她好走一點。
遊金在林陳葉身邊虛扶著他,怕他體力不支倒下。
三人相互攙扶出了章華宮之後,章華宮的殿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謝禧回頭看了一眼章華宮的殿門,不禁感慨,“這就是後宮之主的架勢,真是威風,比我阿娘威風多了。”
謝新綠從謝禧跟遊金去章華宮之後便坐立難安,越想越覺得不應該一時心軟讓妹妹攪這趟渾水,乾脆帶著玉樓和蘿女在章華宮外等謝禧出來。
看見謝禧他們出來,謝新綠趕緊迎上來,“阿禧,沒事吧?”
謝禧這邊還在想自家阿娘怎麼沒這麼厲害的手段好傳授自己一二,那邊看見姐姐關切的臉,本來心裡不大不小的委屈頓時泛濫成河,皺著一張小臉哭唧唧朝姐姐傾訴。
“阿姐,疼死我了,都走不了路了,腿好疼啊。”
“腿疼!是不是你觸怒了姑母,姑母打你了?厲不厲害?”
“疼死了,又冷又疼,不動也疼。”
玉樓和蘿女也慌慌張張地問“昭儀您怎麼樣,要不要叫太醫啊!”
“叫個太醫吧,出了事怎麼辦啊!”
“昭儀你彆動,我背著你走。”
三個人把謝禧圍在中間問個不停,站在她旁邊的林陳葉被無視了個徹底。
等到要走的時候謝新綠才發現站在一旁的林陳葉,慌忙行禮。“參見陛下,妾方才一時心急,衝撞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林陳葉擺擺手表示無礙,示意遊金離開。
“陛下,”謝禧將身上的白狐裘解下來放在林陳葉手中,“天氣寒冷,陛下衣著單薄,披上這個吧。”
林陳葉看一眼手中的狐皮大氅,伸手接了,點點頭,離開。
謝新綠見狀連忙把自己身上的鬥篷給她,“阿禧,快穿上這個,彆凍著了。”
“阿姐,好冷啊。”
“昭儀,我們快回去。”,又冷又疼,不動也疼。”
玉樓和蘿女也慌慌張張地問“昭儀您怎麼樣,要不要叫太醫啊!”
“叫個太醫吧,出了事怎麼辦啊!”
“昭儀你彆動,我背著你走。”
“昭儀,我們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