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因緣際會,命運造化,各各難料呢!貧道這僧友姓耿,與貧道原本同為遼國幽州人氏,同一村莊,幼小時曾同在一家私塾讀書,一向甚為相好,恰好兩家又都不滿遼國管治,多有反抗言行,因而遭受遼國官府的迫害,家破人亡,幾乎不約而同地向南方逃難。逃難中貧道又與他相遇,卻都已是家人失散,生死未卜,隻剩孤身一人。於是,貧道便與他一道一直向南,浪跡到江南西路虔州地方,不幸又走散了。貧道饑寒交迫之際,便投身到一道觀成了小道童,後來卻得知了這耿兄弟就在虔州一座寺廟出家做了小沙彌。過了數年,也是世事難料,貧道輾轉到聊城這三清道觀修禪,又過數年便成了這裡的主持,而那耿兄弟卻到了武夷山天心寺做和尚,法號淨悟,如今成了天心寺的主持了。”簡道長追述道。
“哦,原來如此,道長和僧友算得上是小時讀書的同窗玩伴了!”盧嘉瑞說道。
“是的,也都剩下孤身一人,天遙地遠,抑或誌趣有差,抑或命運作弄,一個為道一個為僧。”簡道長說道。
“隔得這麼遼遠,淨悟法師還來訪問道長,卻也是難得。”盧嘉瑞說道。
“我等南逃以來雖然已是多年,家人散失,不知親人是否還活著在世,卻還都想著尋訪到親人。每年再多隔年不是淨悟出去雲遊尋訪,便是貧道出去雲遊尋訪,出遊中必定到對方的寺觀探望小住。因此,貧道與淨悟依然如當年一般情誼無間,甚至還更勝當年呢!”簡道長說道。
說話間,道童已經泡好茶送來,放到茶桌上,又給簡道長和盧嘉瑞斟上。但見茶盞中茶湯金黃透亮,一股茶香撲鼻而來。盧嘉瑞捧起茶盞,輕啜一口,覺得茶味濃烈醇厚,再啜數口,但覺餘香繞口,舌尖甘冽馥鬱。
“好茶!”盧嘉瑞不禁讚歎道。
“這烏龍茶是好茶,產地恰好就在武夷山及附近地方,下次淨悟雲遊過來,或者貧道過去時多帶些回來送盧施主便了。”簡道長說道。
“這倒不必,一年下來,道長觀中也要用不少的茶,這麼天遙地遠的,能帶夠自己用的就很不容易了。”盧嘉瑞說畢,想一想,又繼續說道,“小生倒是想,這烏龍茶這般好,又適合秋冬天寒時節飲用,而聊城多寒冷天時,如果販運了回來,應該是一樁有極大利益的買賣!”
“盧施主真不愧是個買賣人!如果將這烏龍茶和龍井茶販運回聊城賣,這般好茶,又是稀罕,一定極受歡迎,又且是獨家買賣,獲利肯定也是極其豐厚的。”簡道長品了一口茶,說道。
“福建路和兩浙路都同在一個方向一條路上,一趟去來就都可以采辦完備。先去武夷山采辦烏龍茶,陸路運回,經杭州府采辦龍井茶,然後裝船經大運河漕運而回,順便在杭州府一同采辦絲綢、錦緞和染布,甚是便當。”盧嘉瑞便開始盤算這樁買賣了。
“盧先生是做買賣的行家裡手,無怪乎命中注定是個富足之人。”簡道長拿塊點心放進嘴裡,邊吃邊說道。
“唉,雖說做買賣可以賺些利錢,過得富足,商人卻是社會末流,‘士農工商’嘛,行走場麵上畢竟低人一等。”簡道長這一說,反而激起盧嘉瑞的感歎,盧嘉瑞因而說道。
“我朝相比於曆朝曆代,已經算得是不那麼輕視商賈的了,雖還算不上看重,但也不賤視,朝廷實際上甚至還巴望商業貿易多興旺些,好多征收稅錢充實國庫。”簡道長說道,他知道的真不少。
“終究不如有個一官半職的,就算俸銀不多,人眼裡看著不同你看這是什麼什麼官職,人多有出息,光耀門庭!當然,有了一個官職,銀子也自然有了許多來路,不必單單指望那點俸銀了。”盧嘉瑞說道。
“既然盧施主都想到了這官職的好處,又尚年輕,應該多攻讀詩書經典,以期科場得意嘛!”簡道長說道。
“小生卻不甚愛讀書,厭倦這等枯燥煩惱之事。”盧嘉瑞說道。
“那多賺些銀兩之後捐個官職嘛,朝廷用度拮據時,常有可以捐官的,有錢人家就有可以直接得到官職的捷徑。”簡道長說道。
“捐出來的官,實際隻有一個名頭,並無實職,人所共知的,常常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就算有些入得職位去,也是些閒職,有名無實,同儕都會看輕三分,不獨虛耗銀子,徒增自己不快,小生卻不屑為此!”盧嘉瑞呷口香茶,說道。
“現今世道,官身為重,百姓為輕。官場貪腐不法盛行,小有小貪,大有大貪,枉法賣法,都是尋常。朝廷為籠絡達官士人,封拜連蔭,導致官僚冗員擁塞,每年還得支付遼國巨額歲幣,國庫用度浩繁,民間租賦沉重,常年間便是日子艱難,一旦有些天災人禍,便難聊生,揭竿嘯聚,為盜為寇,當其必然。北邊遼國,西邊夏國,虎視眈眈,邊患頻仍。朝廷養著一支龐大的軍隊,卻無良將,又疏於訓練,軍紀渙散。一旦發生戰事,朝廷卻又不信任將官,往往派出本不知兵又且貪腐的童貫、梁師成之流內官為將領兵,常遭敗績就毫不足怪了。如此情勢,皇帝被奸臣蒙蔽,還沉醉於天下太平,耽於逸樂,不思圖治。貧道看來,國朝前景堪憂呢!”簡道長對天下情勢知道得很透徹,說出來就如在朝為官一般,了然於胸。
“道長所見甚是!不想道長蟄居山中,見識深廣,小生自愧孤陋寡聞了!”盧嘉瑞又呷兩口茶,說道。
“這個盧施主就有所不知,本觀幸得各方施主慷慨相助,經過多年的改造修繕,宮觀宏偉,加之貧道麵相推命,診病施藥,遠近府縣中也頗有些聲名,各色香客人等絡繹而來,攀談中自然知道許多世情。方才貧道也說了,貧道與淨悟法師相互雲遊天下各處,尋訪來往,世間事、各地見聞自然也不少哩!”簡道長頗有些得意地說道。
“敢請道長多多點化小生,以便小生少些挫折,少走彎路!”盧嘉瑞站起來,向簡道長作個揖,說道。
“盧施主請坐!點化不敢,盧施主天性聰穎,事情多能明了。方才貧道說到,時下官身為重,百姓為輕,盧施主隻是買賣人一個,因此貧道建言盧施主著意攀附官府,援為助應,方好保護買賣、身家、產業安好無虞。否則,這紛亂世道,哪一日遭人算計,或者偶然招惹某官眼紅,縱使千萬家資產業,也會瞬間化為烏有!”簡道長呷幾口茶,看著盧嘉瑞說道。
“道長說的甚是。小生跟縣令陶老爺交好,在聊城縣,緩急間能回護些。”盧嘉瑞說道。
“交好陶老爺原是好事,不過,貧道看盧施主乃大富之人,將來家業盛大,財富豐盈,縣令恐不足庇護。況且,縣令常有更迭,陶老爺能做多久也未可知。一任一任縣令去結交,多有變數。俗話說得好,‘朝中有人好辦事’,不若留意看看能否攀援朝中權貴,較為長久穩便,不惟能庇護盧施主家業財富,更能為盧施主家業財富隆鐘鑄鼎!”簡道長說道,振振有辭。
“道長高見!真是‘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呐!小生領會了。”盧嘉瑞又站起來,向簡道長又作個揖,說道。
“盧施主請坐!此乃庸俗言論,幸勿見笑。貧道卻也以為,人活在俗世,終不能免俗。書經詩禮,當然要讀,人卻要活在當下,俗世如此,不能不順應為之。道貴自然,法當因循,盧施主處於俗世之時,求得俗世之福、俗世之樂,亦是自然之道。”簡道長因道論世,再推及人倫,果見得頗有些學識。
“小生深謝道長教誨!”盧嘉瑞又即席抱拳申謝道。
兩人說話間,外麵的雪停了。
“道長,趁著雪晴了,不如小生到殿上參拜參拜,然後再向道長學習武藝。小生喜歡習武,差不多也是每日練功,不敢疏懶,但演武則少,一者住所擁隘,畢竟有所不便,二者無人對練,缺少趣味。今日拜望道長,恰好道長也喜歡習武,正好討教並對練一番。”盧嘉瑞說道。
盧嘉瑞虛心討教,簡道長願意指點盧嘉瑞武功嗎?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