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坐在角落,垂著眼簾一聲不吭。
房間裡,晴明背對著梨子盤腿而坐,臉上的神情隱忍又痛苦。他的雙肩上,有兩隻嫩白的手用力捏著。
“疼疼疼,真疼。”晴明忍不住道。
“您平時總是伏案寫字,時間長了肩膀會很酸痛。我給你鬆鬆肩就好了。”梨子笑著說,“晴明大人平時戰鬥時也沒少磕磕碰碰吧,這點疼都忍不了嗎?”
“可是為什麼這麼疼啊?啊,真的好疼。”晴明忍不住閃躲,但是立刻就被梨子用手扳了回來。
“因為肩胛部分的肉就是輕輕一捏都很疼。你總是過度使用這部分的肌肉。忍忍吧,我可是第一次給人捏。”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捏。”晴明不滿地說,“這就是你所謂的親密嗎?”
“對啊,我的親密就是這樣子的。”梨子一麵用力按,一麵理所當然地說,“特彆實用。”
“看來我們的觀念真的有很大差異啊。”晴明轉過來說。
“什麼差異?唔……”
梨子微微睜大眼,下一瞬就被晴明壓在榻榻米上。
她剛一掙紮,下巴便被對方用力捏住,少年的指腹抵在她唇上曖昧地撫摸著,“我的親密,是這樣的。”
晴明給人的印象總是總是矜貴沉穩。隻有跟她獨處的時候,才會眼尾上挑,眸子裡泛著勾人的光。完完全全暴露了他狐係的血統。
“外白內黑的黑芝麻湯團。”梨子忍不住低聲嘟囔。
晴明笑著坐起來,同時也伸手拉起她,“不鬨了,我要早點休息了。”
“這麼早?”梨子驚訝地看向他。晴明一向是看書到很晚才會睡。
“嗯,陰陽寮明天派人去小黑屋,我也在其中。要很早就去報到。”
“晴明大人要進去嗎?危不危險?”梨子有些擔心地問。
“有預防措施,不必擔心。何況我其實對那裡早就有好奇心,這回正好進去看看。可能要幾天時間,你在家等我就好了。”晴明站起來,轉身朝外走去,“早點休息吧。”
梨子怔怔地看著走出去,耳邊傳來外麵式神驚訝的聲音,“大人,你這麼快嗎?”
“胡說什麼?小梨就給我捏了捏肩膀。”
“捏肩膀?那可太貴了。我知道街頭有個老頭給人鬆骨,隻要五枚銅錢。大人你錢白花了。”
“小梨捏得特彆好,你們不懂。”
……
第二日,梨子起的很早,但是晴明已經去陰陽寮了。茨木似乎在拿她昨天給晴明按肩膀的事情嘲笑酒吞。
雖然聲音壓得很低,還是能聽到酒吞惱羞成怒地罵“滾”。
梨子帶著大天狗來到神社。剛進門就接到了神主讓她去買線香的任務。她連門都沒進,就拿著神主給的錢袋坐上牛車。大天狗則被神主留下乾活。
梨子拿著錢袋去買線香。神主叮囑的手藝人住在很深的巷子裡。巷外種植著一排老桑樹,把巷子裡的光線全部遮住。涼快是涼快,但是難免覺得冷僻又陰森。
梨子低著頭快步地走,木屐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這條路實在太長了,據說以前這裡是座亂葬崗,後來被改建成城區。儘管已經見識了許多鬼怪。但是獨自一人處在這種靜謐的環境裡時,心裡還是生出一點忐忑。
“啪——”一枚小樹枝打在她的左肩,她瞳孔一縮,下意識朝左上方看去。在一人多高的圍牆上,站著一個穿深紫色狩衣的人,是八岐大蛇。
梨子立刻臉上湧起驚駭,左手去摸符袋。
八俁絲毫沒有阻止,他抱著手臂笑吟吟地說,“在巷子儘頭藏著一隻葛籠妖。”
“葛籠妖?”梨子摸出了符咒,微微一頓,“是那個藏在葛籠裡,長著三隻眼睛的妖怪嗎?”她記得妖怪圖冊裡葛籠妖的部分是這樣描述的。
有對老夫妻,老爺爺心很善良,總是把碗裡的食物拿出一點喂來院子造訪的麻雀。久而久之就招來他妻子的怨懟。有一天,妻子趁他不在家,用食物誘惑過來麻雀,將它們的舌頭都剪掉了。
老爺爺很生氣,跑到林中去找麻雀,卻受到麻雀的盛情款待。臨走時,麻雀拿出兩個葛籠讓老爺爺選擇。老爺爺隻挑了一個最小的。
回到家打開一看,裡麵裝滿了亮閃閃的金幣。他的妻子生了貪欲,也去林中找麻雀。麻雀不計前嫌讓她挑選葛籠。她毫不猶豫挑了最大的。
回到家後,剛打開蓋子,就被裡麵竄出的妖怪咬死了。從此葛籠妖就正式跨入了妖族。咬死老婆婆的葛籠妖嘗到了人血的美味。它不再讓人選擇葛籠的大小,而是藏在陰暗的拐角。
當人走過去不小心踢到了它,它就會惡狠狠地竄出來,一副受到了傷害要報仇的模樣。如果人類肯拿出錢來撫慰它,它就饒過對方。如果對方不肯拿錢,就咬死對方。是非常能碰瓷的妖怪。
“我不怕葛籠妖。”梨子這樣說,眼睛仍警惕地望著對方,“您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八俁笑著說。
“那,我要走了。”梨子說。
“可以。”八俁點頭。
梨子又望了他一眼,繼續朝巷子深處走去。餘光瞥見八俁一副悠閒地樣子,在圍牆上不疾不徐地跟著她走。見她望過來,八俁說,“我也走這條道呢。”
梨子收回目光,知道八岐大蛇若想做什麼事,她一個人根本無法阻止。似乎他沒有惡意的樣子,心情也不錯。應該沒事吧。
這樣想著,人已經走到了拐角。儘管她心裡記著儘頭有葛籠妖這件事,也架不住對方專門往她腳底下滾。
“哎呀,踢著我了,不行了,我要死了。”一隻葛籠連蓋子掀翻在地麵,從裡麵探出一個擁有著一米長脖子、三隻眼睛的妖怪。
“沒天理啊,我好好地挨牆壁站著也能被人踢……”葛籠妖正在賣力地撒潑,冷不丁瞥到了站在牆頭的那個男人。抱著手臂冷冷注視著它的男人,不就是八岐大蛇嗎?
妖族誰不知道這位大人啊?滑頭鬼售賣的妖怪要避開的圖片上。除了厲害的陰陽師,還有八岐大蛇。祂還被標了六顆星,代表高危級。
“啪”的一聲,葛籠妖快速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還沒醒呢?快洗洗睡吧。”他伸手去拿蓋子想把自己重新藏起來。但是一到明亮的光芒直泄而下,緊接著爆發出一團劇烈的火焰。
葛籠妖疼得打滾,在火光中無法置信地望著襲擊它的那個人。麵無表情望著它的少女,雙手結印,光芒再次襲下,它連叫喊都沒發出一句,就化為微光在強光的照耀下悄然飄進了本坪鈴裡。
鈴鐺悅耳的響聲結束,光芒消失,巷子裡再次靜謐起來。
“唔,有點像某個人。都不打招呼就直接上手打。”八俁說。
梨子抬頭看向他,目光中是無法消除的忌憚。似乎他再不走,她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八俁笑了一下,“我到地方了。”說完便轉身跳到牆的另一邊走了。
梨子這才去買線香。
買完線香後,她原路返回去找送她來的牛車。街道上突然湧入許多陰陽師。似乎是在報名去小黑屋。
“進去如果能抓到無主的大妖,我們就發財了。”
“聽說這樣的大妖不少呢。幾百年前的大妖特彆多。那時隨便一個陰陽師就有十好幾個大妖做式神。因為太多用不了就受到了小黑屋。等他們壽命完結,大妖們就再也出不來了。”
“式神們在裡麵是不能動的,得我們把它們背出來。我們讓它們簽訂契約。不簽就不帶它們出來。”
“好主意。”
“清水——”
梨子冷不丁被人揪住袖口。她轉身一看,竟然是上次在陰陽術試煉大會上打鬥過的土佐流陰陽師,香取結月和香小鳥巫女。
“清水,我正要去找你呢。”香取結月高興地說。
“找我做什麼?”梨子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足有半年沒見麵了,這位陰陽師臉上還保持著讓人不舒服的自來熟。
“我想邀請你去小黑屋發財嘛。我們可以找到厲害的大妖做式神哦。”香取結月依舊是這種不管彆人想法的說話方式。
“那種事情啊,我不感興趣呢,”梨子淡淡地說,“我已經有三個大妖式神了。”
“三個?”香取結月反應慢了半拍,“你不是就一個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嗎?”
“還有茨木童子和大天狗。”
“茨木童子和大天狗?”香取結月和香小鳥同時變色。“那位跟酒吞凶名並列的茨木童子,和聞名大江南北的大天狗嗎?”
“茨木童子我可以理解,因為酒吞童子的緣故可能會願意做你的式神。大天狗是怎麼回事呢?他挑主人很苛刻的,據說一定是天選的主人。”
“你應該不知道他有一塊祖傳的木牌吧?上麵寫著從他先祖時期就規定的職業。到他這代,職業是式神。但是一定要是木牌上那個天選主人。”
“說大話吧,”香小鳥滿臉懷疑地看著梨子,“大天狗在我們播磨十分的有名,他可不是隨便就能簽約的式神。”
“大人,神主讓我來找你,問買沒買到線香?”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在空氣中響起。香取結月和香小鳥把目光投過去,驀地睜大眼睛。
那個身後長著巨大羽翼的少年,不就是大天狗嗎?
“買到了。”梨子給他看手中的袋子。
“竟然有可以看到我的人類,”大天狗微微有些驚訝,目光瞥到對方胸口的標誌,“原來是陰陽師啊。”
他轉向梨子,將線香接過來,“我來替您拿。大人,如果您在這裡要跟朋友說話,我就先把線香送回去。”
“可以。”梨子說。
大天狗點點頭,剛轉身要走,就聽到身後傳來質疑聲,“你不是清水的式神吧?她是在吹牛對不對?”
大天狗轉過頭,看到問話是一位穿著千早服的巫女發出的,他微微皺眉,“我當然是清水大人的式神。你這話說得太失禮了。”
香小鳥臉一紅,緊緊抿著唇不說話了。
大天狗又向梨子鞠了一躬,這才飛起來離去。
梨子現在沒了跟香取結月說話的興致,她淡淡地點點頭,“那麼,我也走了。”
“等等,清水,”香取結月一把拉住她的手,回頭衝正在報名的另一名同伴喊道,“真吾大人,幫清水也報上名啊,我決定她做我們的同伴了。她好厲害,有那麼厲害的式神。”
梨子驀地轉頭看向報名處,上一次也出現的土佐陰陽師井上真吾,懶洋洋地朝她一笑,“報上了。”
她立刻沉下臉色。
晴明大人說,陰陽寮的報名冊很邪門,隻要把名字寫上去,就無法再消除。不履行承諾的人,運氣會低迷五六天,算是小小懲罰。因此,報名的大人們都十分謹慎。
“她應該不敢叫自己的式神陪她去吧?”香小鳥挑起唇角嘲笑,“小黑屋可以式神們的噩夢。況且式神在裡麵也不能動啊。你挑她做同伴有什麼用呢?”
“可是清水的剪紙術十分的厲害。”香取結月反駁道,“不過清水,你能不能再請一個幫手呢?像我的幫手是香小鳥大人。真吾大人也帶著一個陰陽師幫手。”
“她能請誰呢?”香小鳥接著嘲笑,“我聽說安倍晴明是跟著陰陽寮去小黑屋的。她沒有同伴了吧?”
“我跟她進去,我就是她的幫手。”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一個臉上帶著白瓷麵具的,身材修長的男人出現在她們麵前。
梨子微微一怔,那讓人如沐春風的嗓音,不就是八岐大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