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輕笑著低聲說,“你說的沒錯,確實沒人住,住這裡的是鬼。”
梨子忙從他的大腿上彈起,“那個,我們馬上走。”
“你們是一起死的嗎?看上去是新魂。”鬼魂一邊好奇地問,一邊熟練地把背在身上的麻袋摘下來,倒出裡麵的破爛。
梨子更窘了。他們竟然跑到拾破爛的鬼魂家,不僅如此,啵啵還被看到了。
“抱歉。”晴明倒是麵不改色。把從賀茂保憲那裡得來的鬼錢放了一串在窗戶上。
鬼魂頓時眼睛一亮,“要不我去彆的地方住。你們繼續?我這裡可寬敞呢,可以隨便滾。”他把梨子和晴明當成一對苦命的鴛鴦,因為家裡不同意,所以跑到黃泉之國再續前緣。
“不用了。”晴明笑著說,一揮袖子把地上煮的粥徹底消散,不讓對方看出他們是活人。
梨子一直用手蓋著臉頰,直到走出院子才放下來,用袖子扇著風。
“沒關係,”晴明說,“等他投胎就全忘了。”
“他什麼時候投胎呢?”梨子嘟囔著問。
“你等一下。”晴明轉身返回剛才那座住宅。
梨子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離開,又看著他返回來。
“那個鬼魂叫阿吉,原先住在平安京的鹿尾街。我們去黃泉司查一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什麼時候投胎了。正好把奶奶的名字也查一查,如果沒有投胎,我們就知道她住在哪了。”晴明說。
梨子微微有點驚訝,她沒想到她隨口一說,晴明竟然返回去詢問鬼魂的名字。她忍不住彎起嘴角,“我並不是真的在意那個鬼魂什麼時候投胎。就是隨口說一下。”
晴明拉著她的手朝巷口走去,嘴角微揚,“但是我在意你說的話。你每一句話我都會很認真的聽。”
“也不必如此吧。”雖然嘴上這樣說,梨子心裡還是綻放出一朵花。
他們從巷口走出去的同時,遠處賀茂忠行一行人居住的院子裡,悄無聲息地飄出一道淺淺的影子。那道影子貼在牆壁上,朝梨子和晴明的方向望了一眼。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那道影子才繼續朝伊邪那美的宮殿飄去。
晴明帶著梨子很順利地摸進了黃泉司。這裡記載著全天下生靈的名字。哪怕是一隻鳥,死後名字都會飄入黃泉司記錄在案。
這裡沒有人看守。大概鬼使也不認為有人會摸進這裡。再說,摸進這裡也沒有任何用處。因此,這裡是整個黃泉司最疏於看管的地方。
梨子環顧四周,房間並不大,隻有二十平米。但是周圍布滿了高聳入雲的櫃子。每一個櫃子上都有數以萬計的小抽屜。那抽屜實在太小了,估計隻能放入一根樹枝。密密麻麻的抽屜上刻著名字,閃著金光,如同千萬雙眼睛看著他們。
一想到這些是全天下亡魂的名字,梨子由心生敬畏。
“唔,我瞧瞧。”晴明輕聲說著,單手對著櫃子結印,“平安京,西京,六條大道的鹿尾巷。”一道微光閃過,仿佛櫃子可以聽到他的話一般。某一個櫃子突然彈出一條細長的小格子抽屜。
晴明伸手,一個紙卷從裡麵飄出來,落在他的手上。他打開快速掃了一眼,梨子也把目光移過去。
隻見紙上寫著,“阿吉,土生土長平安京人。因為被橋姬的美色吸引,下河為對方撿耳鐺,被橋姬按頭到河裡淹死。生前沒有做過壞事,亦沒有糾紛。特允投胎到富庶人家,投胎日為……”
後麵寫著一個年月日。梨子算了一下,要一年後。
“他被橋姬殺死。是哪個橋姬呢?我殺死的那個嗎?”梨子問。
“應啊是這樣,”晴明說,“你看他死的日子,差不多正是你回溯時間之前。這個阿吉有點慘,如果你再多回溯幾天,他就不必死了。不過,投胎投的還是不錯的。”
“快找找我奶奶。”梨子催促,沒想到這些櫃子裡除了能看到死因,還能看到投胎的時間和地點。
晴明按照剛才的方法,將梨子奶奶的姓名念出。又一個小抽屜彈開,裡麵蹦出一卷紙張。
梨子急忙伸手接過。紙卷到手後,卻突然有點不敢打開了。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既害怕看到奶奶在黃泉國的住址,又想看到。
晴明眸光微動,心裡暗想,恐怕已經投胎了。如果沒投胎,清水隼人早就每天往黃泉之國跑了。說不定還會帶小梨去見奶奶。
梨子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把紙卷打開,目光投到字跡上。
安源洋子,播磨人士。晚年帶著孫女住在近江鄉下。某年某月被山精吞食。生前沒有做過壞事,亦沒有與人有口舌之爭。但是命數裡有三世磨難,需轉世到貧苦人家。
字跡到了這裡,後麵有幾個字被一團墨汁塗黑了,似乎是個人名。塗黑的字跡後麵跟著寫了一個名字,橘太郎之女。
“這個橘太郎我知道,”晴明說,“是大貴族橘氏的長孫。去年娶了藤原氏的女兒為妻,是一戶相當不錯的人家。”
“不是寫著轉世為貧苦人家的孩子嗎?”梨子疑惑地說,“是誰改了呢?”
晴明心裡念出八岐大蛇的名字。
“不管是誰改的,至少是一個不錯的結果。”晴明安慰道,“雖然不能再黃泉之國見到奶奶了,但是我們可以在她這一世暗暗照顧她。”他頓了一下,“雖然是生在大貴族,但是不順心的事也少不了。”
梨子垂下眼簾,看著橘太郎的名字。能做到老黃泉之國更改投生的名單,還改的這麼囂張,一點都不掩飾的人。恐怕隻有那一位了吧。除了祂,誰能有這個本事。可是祂死活不承認。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晴明忙把卷軸扔回原位,關上抽屜,拉著梨子支起結界躲在角落。
大門打開,一個鬼差探頭進來四下掃了一眼。接著重新關上門離開。
原來是巡邏鬼差,梨子鬆口氣,還以為被發現了。
“我們走吧。”晴明在她耳旁輕聲說。
梨子點點頭。雖然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記著她的奶奶。但是直到奶奶重新活在這個世上,還是讓她很高興的。她心裡暗暗盤算著,回到平安京以何種理由去橘氏家,見一下轉世後的奶奶。
兩人離開黃泉司,晴明和梨子重新回到賀茂忠行居住的巷子。他們倚靠著牆壁坐下,決定就這樣等到天亮,與大家一起返回平安京。
第二天,賀茂忠行走出院子,看著相互倚靠睡在外麵的梨子和晴明,愣了一下。
梨子聽到響動睜開眼,瞳孔中映出賀茂一家準備出行的樣子。她忙推著晴明起來。
“怎麼睡在外麵?”賀茂忠行皺著眉問。
晴明笑了一下,“不想打擾老師休息。不過就是一晚上,沒有關係的。”他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掃過賀茂奈奈子。看到她依舊脖子後麵綁著木棍,臉上掛著悲戚的神情用手扶著腦袋,暗暗鬆口氣。
“那麼,一起回吧。”賀茂忠行淡淡地說。
……
晚霞映照著街道,剛下過雨,樹葉浮動著夕陽,如閃閃發光的琉璃,在黃昏中躍動。
一輛牛車悄然從平安京駛了出去。明明是酷暑,車簾卻遮的嚴嚴實實的。不管是車夫還是車裡麵坐著的人,一點聲音都不出。似乎隻有一個目的,就是離平安京越遠越好。
牛車行至伊勢森林時,車夫為了取水暫時把車停了下來。
一隻纖細的手挑開車簾,裡麵立刻傳出女子焦急的聲音,“小姐,我們還沒到達陸奧國。您現在不能出去。”
“怕什麼?這裡四處都是樹木,根本沒有行人。我就出去透透氣,大不了你跟著下來看著我嘛。”一個女子心情不錯地說。
車門打開,從上麵下來兩個妙齡少女。一個頭上戴著鬥笠,圍了一圈布,把她的麵容遮的嚴嚴實實的。
她一邊抱怨一邊下了車,“父親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呢?那幾乎是扶桑最東邊的地方了。聽說那裡常年是冬季,人跡罕見,十分艱苦。”
“大人也是為了您好,”另一名少女說,“您待上一段日子。大人就會上奏天皇,以養老的名義去陸奧找您。”
“真是的,都怪梨花子。”帶著鬥笠的少女一邊說一邊把布簾掀開,露出了賀茂奈奈子的臉。
“小姐,大人囑咐過不能露出臉來。”
“彆大驚小怪,”賀茂奈奈子用折扇扇著風,扯了扯衣襟,露出雪白的脖頸,“我就涼快一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腳尖踢到一個硬東西。低頭一看,是座隻到她小腿的雕像。她蹲下來,拂掉灰塵,露出雕像陣容。
“啊,是黃泉之主的雕像。”她輕聲說。
有些信奉伊邪那美的信徒,不能光明正大的在家中供奉。就會挑一些人少的地方,立下小雕像。
賀茂奈奈子的目光圍著雕像轉了一圈,挑起唇角笑著說,“就算是伊邪那美,也不能取走我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