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舟卻是頭一遭猶豫起來,他眼中情緒萬千,終於下定決心道“雲起,離開這裡,此事旁人自有裁決,你不該卷入其中。”
“……直到這時候你還在騙我?”賀雲起慘笑出聲,隨著他淚意上湧的,還有他出鞘的劍。
他定定看向君行舟,攜著微不可查的祈求,執拗道“你說,隻要你說……你不是君行舟,我就帶你走……”
“雲起,你要讓所有人都寒心不成?!”
雲彆劍尊的聲音如驚雷炸響,震得賀雲起愈發搖晃。
他向前一寸,君行舟便後退一步,可直到退無可退,君行舟仍是沒有說出他所期盼的那句話。
這劍鋒直抵心口,君行舟卻似看懂了賀雲起的猶豫,他驟然握住劍身,讓長劍刺前一寸。
那素白衣襟之上霎時暈出血花來,滴滴紅血自他掌心跌落,彙入塵土之中。
可這次,他再不後退,隻望向賀雲起,道“於你,我有虧欠,可我從未負過世人,你為何不信我?”
賀雲起臉色慘白,他握劍從未不穩過的手,如今抖得幾乎要扔下劍來,可他仍道“我不能……我不能為你一人,負儘天下無辜枉死之人……”
君行舟聞言,握住劍柄,將這劍身更進幾寸。
他眸中似蒙了層霧,那眼中迷惘更甚,點點血漬浸濕舊日衣衫,他恍若未覺般,輕聲詢句。
“可我……也隻是個經脈破碎的凡人啊……?”
他也曾是白璧無瑕,人人稱頌的天之驕子,可如今,他隻是個任人宰割的凡人……
君行舟白衣之上血花愈發盛放,他顫顫望向江如昨,那一眼,似釋然,亦決絕。
“若你心中道如此,便……如此這般。”
君行舟再無猶豫可言,他握住照影劍,用力一扯,任由長劍儘數沒入身軀。
這力道之大,拽得賀雲起都踉蹌幾步。
可還不待賀雲起反應過來,君行舟就將染血的劍抽了出來。
沒了劍身的阻擋,君行舟胸前血花濺開,灑了賀雲起滿臉,燙得人心發麻。
他整個人踉蹌著向後跌去,最後留給賀雲起的,是個慘淡的笑。
賀雲起淚光驟碎,他張了張嘴,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來。
他踉蹌著跌倒在地,又狼狽地向君行舟跌落的萬丈深崖方向爬去。
陳舊的回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他終於想起,終於憶及,那一年,曾有人握著他手,漫步天光之下。
他叫他,如昨。
師父在找的人是他,一直都是他……
“師尊……師尊啊……!”賀雲起絕望至極,淒厲的慘嚎響徹。
卻有人在他墜入深崖前拉住了他,響亮的一巴掌揮在臉上。
賀雲起無知無覺,他好像感覺不到痛了,隻又哭又笑地看著雲彆劍尊。
雲彆劍尊唇瓣張合,似乎在說些他成何體統的話。
可賀雲起一個字都聽不見了,他的整個世界都是寂寥的,那些年師尊對他說過的話一一在腦海中閃回,成了黑白顏色。
他的師父,他的師父啊……原來早在見他第一眼時就認出了他。
那樣寧靜而苦澀的笑,他怎麼偏偏就認不出來他……
他無數次的靜默凝望,都被他的不解斑駁得遍體鱗傷。
難怪,難怪他要走……
難怪他陪他去看花燈,難怪他總停在一些小玩意攤前挪不動步子。
分明是他江如昨這不孝之徒忘記所有,他的師父卻還想儘力彌補,他們這些年錯漏的光陰。
他的黯然,他的踟躕,皆因他而起……
不要再向前了,雲起……
這是師父對他的勸誡。
原來直到最後一刻,師父都還怕他有朝一日想起過去,成就這弑師之舉。
賀雲起捂住臉,縱橫的淚與血水融在一處,黏膩腥甜中潛藏一絲淡淡桃花香,就像,就像舊年,他隨著師尊去看桃花開一般……
賀雲起已然分不清真假,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淚水模糊的視線裡,那人似乎就站在前頭,笑著朝他伸出手。
“師尊,師尊啊……桃花開了……”
賀雲起話音未落,突地嘔出大口血來,愴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