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司臥底二十八年!
曆史說白了。
便是古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也。
不過一場又一場重複的記錄。
實際上後人知道了前人的問題,並作出改變,能夠獲得了一時的長治久安。
可惜,在他所處的朝代,他們身亡後,這些問題又會發生,為什麼?
這就如富豪家庭一般,一般來說,富二代會敗家的可能性不大。
因為他們見證了一代的艱辛勞苦,能夠體會其中,一般問題是出在富三代,富四代。
他們不知道前人是通過何等辛苦,付出了多少,
加上他們也沒有創業者的魄力、能力,更沒有他們的鎮壓手腕。
自然,事事也無絕對。
明悟了這些,從其中,能看到更為宏觀之視。
就以寧洪縣事而言,站在俯視的角度,能夠看到對方的徐徐圖之,所謀甚大。
他已經通過一縣令職位,看到了太多。
如果他是對方,他先於寧洪穩固,全力打造一位好縣令。
隨後緩謀衙州。
有了一郡之地做跳板,接下來便能謀奪皖南、江右東北、吳越西南之地。
如此蠶食,待到天變之日,大有可為,席卷徽州,吳越、江右。
即便無法奪取一大州,但索小半,亦能有一番天地。
如今他們第二步,應該是在謀奪東陽郡。
雲星河甚至都懷疑東陽郡太守身邊就有不少背後之人,負責刮耳邊風。
“看來這個世界,不也是一味動蠻力。”雲星河嘴角一笑。
此事也能夠看出來,寧洪縣令背後主導這一切的人,應當是極為穩重者。
並擅長大局把控,不急不躁,善謀緩計,能夠穩得住心神,耐得住性子,甚至沒有絲毫破綻。
幾年前開始,包括一係列所作所為。
能夠看出來,對方在進行宏遠布局。
雲星河知道,接下來,要麵對的敵人,可不僅僅是動用修為能夠解決。
“這才有點意思,有仙俠那味兒了,還真以為這隻是一個依靠武力能解決一切的地方。”
雲星河眼神中閃爍光芒,嘴角甚至閃過一絲興奮。
靈月依舊在思考“剝皮替換命格應該是八玄造化術。”
“八玄造化也是一種極其神秘術門,入門極難。據說修行至深境界,能夠變化萬物,模仿本源,無法識破,可謂毫無漏洞。”
“此術一直為萬妖國秘術,非身份地位尊崇者不可修行。在當年,偶爾會將半篇賜給有大功者。”
“又是萬妖國?”
雲星河思索間,發出疑問。
“此事即便不是萬妖國,多半……也與他們有莫大關聯。”
“有趣。”雲星河並沒有惱怒,反而笑了。
“既然你出招,我便接招。”
雲星河正在思考如何破局。
縣令職位,雖說不是什麼大官。
但也算大隋正途官員,尤其是科舉出身。
一旦處理不好,輿論便會一邊倒。
甚至妖邪以此為由頭,煽動輿論,說什麼大隋雲候獨斷專行,目無法紀,冤殺朝廷命官之流等等。
如此,縱然他殺了妖孽,實則也輸了。
此為下下之策,為優先良謀。
況且,貿然直接打掉一位縣令,這自然有損國體。
如欲行之,必須人證物證。
不會落人口實,又能站在大義、道德製高點。
如此,朝廷、百姓、暗中妖邪、言官、噴子都無話可說。
此事要慎重,況且這也不在雲星河的底盤上。
更不知曉這位“縣令”背後究竟牽扯著什麼,是否是萬妖國。
貿然出擊,是否會引起他身後反彈,亦或者拚死一擊?
這些,都要考慮到。
殷雄倒是沒想那麼多,隻想直接殺過去。
雲星河直接白眼,你往哪兒殺?你沒頭沒腦衝過去,其實是彆人設置的陷阱呢。
同時,這也刷新了雲星河對於妖的認知。
妖類中,可不是一群沒腦子的家夥。
他們有組織、有紀律、有縝密規劃。
不一會兒的時間,縣令已經炒好了家常菜。
雖說為家常,但也十分豐盛。
“丘縣令還真是有一手好廚藝。”雲星河夾了一片肉,細嚼慢咽,淡淡油澤,看起來很不錯,吃起來味道也上佳。
“家中夫人口叼,專門請教過廚子。”
丘益川笑著,並招呼著他們嘗其他菜肴。
“來來來,丘縣令,你我飲一杯。”殷雄不知從何處掏了一個酒壺出來。
他給自己與丘益川倒滿。
“小將軍,在下不善飲酒。”丘益川看了丘夫人一眼,趕忙拒絕。
“哎呀,男人怎麼不飲酒。”
丘益川一笑“實不相瞞,夫人不許我飲酒,她不喜歡醉醺醺的的感覺。”
“既是家中有客,少將軍相邀,今日特例,你可以飲些。”
“那……好。”
“這酒好香啊!”丘益川聞了聞,簡直讓人忍不住口腹之欲。
“哈哈,這可是我龍川好酒!”
丘益川與殷雄開始吞酒,一杯又一杯,直到丘益川有些醉醺醺。
此時殷雄與靈月很是不解望向雲星河。
雲星河也皺眉,盯著丘益川,眸子中似乎有彆樣神色。
這當然不是正常的湯酒,裡麵有令妖物現形的特殊藥物。
此物會散發驚人香氣,尤其是對妖物有致命誘惑。
通常來說,妖邪惡氣遇到此藥後,會立即顯露本性,妖氣衝天,無所遁形。
可是……為何丘益川一盞又一盞,始終沒有任何作用?
雲星河取出一張符籙隱晦地拍在他身上。
光華稍縱即逝,逐漸虛幻,慢慢消失不見。
“夫人,縣令醉了,帶他下去休息吧。”
丘夫人雖也疑惑,但還是點點頭。
夫人讓管家收拾,又讓下人帶三人去廂房。
“還是小覷萬妖國,八玄造化術也果然不簡單。”
假扮丘益川之妖,還僅僅隻是由彆人施法,便已如此滴水不漏。
很難想象,若是真正掌握此術的萬妖國大妖,他們出現在你眼前,恐怕你亦不能分辨。
其實這也在想象之中,他們辛辛苦苦布局。
又怎麼不考慮到這個問題。
“希望那張符籙奏效了。”雲星河眉目低沉。
他其實早就布置好影像石,隻等丘益川現形,證據皆在。
誰知鎮妖司丹藥都無法逼他原型出來。
雲星河讓靈月注意丘夫人那邊,莫要出現問題。
突然,此時大堂之中傳來一股濃鬱妖氣,黑煞翻滾,血色凝聚。
妖氣沒有絲毫隱藏,宛若潮水一般衝擊,縣令府周圍居民與衙役都感受到了一股陰冷刺骨,血煞侵體的感覺。
“怎麼回事!”
“這頭妖精怕是現形了!”殷雄興奮大叫。
雲星河望著妖氣傳來的方向,始終皺眉“怎麼會在大廳。”
他望向靈月“你趕緊去正房,保證丘夫人的安全。”
靈月點頭,雲星河與殷雄朝大堂而去。
兩人一到大堂,便看到一頭黑蝙蝠精四岔八仰,醉醺醺躺在大堂裡麵。
它此刻仿佛是醉死的大漢一般,抱著酒瓶子像是在做什麼美夢。
“哈哈,這妖精終於現形了,沒想到這頭冒充寧洪縣令的妖孽,僅是頭蝙蝠精!可讓我們廢心思呀。”
相比於殷雄的高興,雲星河卻搖搖頭“它並不是縣令。”
這頭黑蝙蝠雖是妖,但它卻穿著管家的衣服。
在其旁,還有一頭山狐與一頭山精。
它們妖軀身上套著嚇人的衣服。
這應該黑蝙蝠妖與兩頭小妖聞到了酒香,忍不住喝了幾口。
事實證明鎮妖司降妖現形丹藥並無任何問題,效用驚人。
管家是地階中期,兩頭小妖是玄級。
若是尋常官員家有一兩頭妖族下人,這也是常事。
但黑蝙蝠有血煞之氣,顯然不是什麼正規途徑的妖。
況且,他們在雲星河眼中,無所遁形。
殷雄打開抓妖袋,直接將三妖收了進去。
吞吃了妖物,在藥效期間,即便是地階後期一身實力也要大損。
何況這些小角色,並且雲星河還下了大劑量。
“先去正房,看看丘夫人那邊。”
縣令府正房。
丘益川醉在床榻之上,他的身體符文騰現,流光湛湛,籙紋沉浮,隔絕了大法力。
丘益川已經不省人事,可他的麵貌卻忽然大變!
那張臉竟不是丘益川的臉,而變成了另外一幅容貌。
“真,真的是……”丘夫人捂著自己的嘴巴,身軀發顫,眼眸潰愕。”
真正看到這一幕後,她內心所有的東西都崩塌了。
淚水再也繃不住,嘩嘩而落。
同時,內心恨意滔天,從梳妝台首飾盒中取出匕首,朝他逼去。
“夫人,晚上不要踢被子,小心……著涼。”床榻上的青年迷迷糊糊,喃喃間說了一句。
臉上有笑容。
望著他,看著那笑容。
丘夫人想要殺它,但看著它的笑容,眼神中又有不忍。
這副相貌他很陌生,但笑容卻無比熟悉。
兩年來,他從未傷害自己,也沒有碰過自己。
對於自己的要求,有求必應。
無論任何事,絕不會惹她不開心。
事事躬親,堅決不讓自己進廚房。
堂堂縣令,竟在中午,與縣衙官吏討論政事時,還要回來煮一鍋米飯。
出門時,也要時常叮囑自己。
有時,她外出逛街,正巧下了大雨,府中無人,他一人奔過來,為她送傘,自己倒像是落湯雞。
自己走累了,他會主動背她,腳步舒服,身為縣令,大庭廣眾竟然能為一女子按腳。
自己病了,郎中說,他無能為力,缺少藥引。
他遊走懸崖峭壁之上采集靈藥,還險些墜落萬丈深淵。
他有時候真的很傻很傻,對她不像是逢場作戲,而是真情實意。
其實這種感覺真的,真的,讓她覺得很溫暖。
有時,不禁在想,若它不是妖孽,真是她的親人該多好。
一瞬間,她猶豫了。
她的內心也更痛苦了。
“丘夫人,收起匕首吧,此事交由我們來處理。”
靈月已經到了,雲星河也緊隨其後。
他打的那張符籙也算好東西,能夠封禁,斬斷法力運行軌跡。
放在平時作用甚微,但用來破除禁忌、壓製咒毒、亦或者歹毒咒術,效用十分顯著。
這是出自一個湘水南疆邪修所得,那裡盛行蠱修、咒殺之術。
經常莫名其妙死亡,莫名其妙被控製,什麼時候被下的咒,下的蠱無從得知。
而此符便有能夠隔斷這些咒、蠱聯係,與運轉的功效。
八玄造化術並非“丘益川”本身修煉,而是他人在其身施法。
想來理論也是差不多,雲星河也是一試,還是有些效果。
此刻床榻之上,青年麵色再行變換,又變成了丘益川的模樣。
法術過強,符籙壓製時間有效。
不過也無所謂了,雲星河已經記錄下了這一幕,拿到了證據。
又有大廳三妖,更有丘夫人,這已經足夠定罪。
“叫醒他吧。”
殷雄點燃一柱綠油油的香,隨著香煙嫋嫋,丘益川也緩緩醒轉。
“嘶。”丘益川扶額“好暈。”
當他坐起來,看到四人盯住他時,他楞了一下“怎麼了,三位怎麼都在……”
他四下打量一番,發現是自己的房間。
“夫人……”
丘夫人看向他時,眼眸通紅,眼睛中又有恨意又有痛苦,眼眶通紅,內心極其複雜。
“夫人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了?”
雲星河背負雙手,看著他“好了,老實交代吧。”
“什麼交代。”
“嗬,你這演技還真沒的說,事已至此,你也死到臨頭,居然還能如此鎮定!”殷雄也不多說屁話,直接將拓印備份的影像石丟給他。
當丘益川看到管家與下人變成妖後,一臉疑惑。
可當他看到自己露出真容後,頓時愕然了。
“我,我,我……”丘益川登時緊張起來,嘴巴都不利索。
他急忙看向丘夫人“我……”
“仔細將如何殺害丘縣令,你冒名頂替的過程,以及萬妖國布局過程細細說來。”
‘丘益川’感覺被一股濃鬱的氣息鎖定,仿佛他隻要動一動,頃刻間便會被撕得粉碎。
他發現房間早已被布置下結界,隻要有任何動靜,都會被雷霆一擊。
“我,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還有必要再瞞下去?一五一十交代,也許並不會受那麼多折磨。”
雲星河很平靜。
“我真不知曉。”丘益川始終搖頭。
“你這妖孽,嘴還挺硬,我來看看到底是你的骨頭硬,我的火尖槍硬。”
殷雄可不是什麼好脾氣,喚出火尖槍,赤焰轟鳴,灼熱蒸騰,燃燒天地,以致空氣都扭曲。
“雲候、少將軍饒命,我真的什麼都不知曉。”
在殷雄滔天威勢之下,急忙求饒。
“哼,你與萬妖國勾連,究竟有什麼目的!今日不交代出來,我叫你魂飛魄散!”
丘益川瑟瑟發抖。
雲星河走上前,靜靜看著他。
“雲候,下官……小妖卻是不知。”
他說出自己的來曆與經過。
縣令不知道背後的人有什麼目的,但他目的很簡單,就想造福百姓。他是田間一隻青蛙得道,日日夜夜在私塾學堂外麵的荷花池前聽課。
春去秋來,聽過夏蟬,見過冬蜱。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學子們很好奇,為何時常年年有一隻青蛙前來,春來,夏躍,秋鳴,冬匿。
年複一日,不曾斷歇。
於一個夏季,不知何時,已經得道,化身成人。
他十分高興,找到先生時,卻發現私塾先生已經病入膏肓,壽元枯竭,走到了生命的儘頭。
他很傷心。
當先生知道他乃田埂青蛙成精後,很是驚訝。
沒有害怕,反而笑了笑,與他講了最後一趟課,離開了人間。
“我不知他們的目的,幾年前他們找到我,說是想讓我去擔任縣令,造福一方百姓。”
“而我想做的,隻是完成先生所不能完成的願望。先生以前常常提到一個詞,先天下憂而憂,後天下樂而樂。”
“我於田間浮萍中三十一年,聽聞先生說過三十二次。”
“最後一次是在他臨終時,他告訴我。”
“我們學習,我們讀書,我們的才識能力,不是為了自身的自私。我們之所求,是為天下所求,為天下所得。”
“我們所學,不是為了改變自己貧弱的環境,而是為了改變蒼生,百姓,改變天下貧困的局麵。”
“即便身為螻蟻,心懷鴻鵠!”
“我不知他們究竟有什麼謀劃,但我能夠為一縣百姓分憂造福,何樂而不為?”
“幾年前,他們雖然不算貧窮,但每個人都算不開心,這幾年我想做的便是讓他們開心,幸福。”
“我也做到了,他們開心,我……也開心。”
青蛙精一五一十說出來,甚至連他的根腳底細都沒有絲毫隱瞞。
眾人靜靜聽著他說完這一切。
殷雄躊蹴不定,靈月極為驚訝,未想到,此妖竟有這般來曆。
幾人心中難以平靜,雲星河望著他,靜靜行了一禮。
“雲候,小妖不敢,當不得。”
“有何當不得?”
“雲候胄貴位尊,我隻是小妖。”
“我會在乎這些?”
雲星河這一禮,是向世間諸多有此心懷理念人的一禮,拜的不是人,更不是妖。
青蛙精說他被一群人帶走後,接下來他便什麼都不知道。
再醒來時,便已經成為了丘益川。
過程發生了什麼,他並不記得。
靈月看向雲星河,眸子有些複雜,殷雄也有些左右難辦。
青蛙精內心單純,並沒有多麼複雜的想法,他一心做他想做的便是。
對他來說,他怎麼來的,是誰讓他來的,他是誰,誰知他,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福澤蒼生。
他是誰?以什麼身份?丘益川也好,青蛙精也好,並沒有區彆。
三人頓感棘手。
尤其是殷雄,腦瓜都疼,原本多簡單的一件案子,隻要抓住現形,直接打死便可。
沉默半響後,雲星河說道“本候會對外宣稱你被闖進的妖孽殺死。”
聽聞此話,青蛙精楞了,眸中全然是不解。
雲星河繼續開口“但我會給你一封推薦信,你拿著去武東郡找太守,讓他給你安排一個職位。”
“什麼……”
青蛙精真是楞了,完全不知所措。
通過剛剛的對話,儘管單純,但他也知道自身絕對是死罪,與妖孽勾連,妖邪更是謀害縣令。
“好了,連夜走吧。”
“多謝,多謝雲候。”青蛙精感恩戴德。
雲星河讓他不用收拾東西,派了妖靈跟著他。
“為何不殺了他,一了百了。”靈月看了一眼黑夜,靈眸複雜。
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曉,用來大做文章,對於雲星河來說,將是致命的問題。
“此事並非他能決定,他……其實也是傀儡。”
身在局中,且為棋子,又能如何?他沒有打破命運的實力。
青蛙精是一個大才,他確實是有能力,
萬妖國之所以選擇他,恐怕也是看中了這點。
他並未參與剝皮案。
說起來,他也很可憐,因為他隻是一個稻草人。
不過,他也是幸福的,因為他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與心願,也代抑鬱抱憾終身的學堂先生,完成了他未曾做到的遺憾,與畢生追求。
青蛙精雖為妖。
但在雲星河眼中看來,他勝過太多的人族官吏。
他本身沒有錯,為何要趕儘殺絕?
就因為害怕彆人抓住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