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朕若是錯了該怎麼辦?”隻見天子又沉默半晌,皺眉道。
廣安王愣了愣,回答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想來陛下也明白這個道理。”
“是啊。可朕……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的確,廣安王身為天子胞兄,怎會不明白他的性子?他自小便心高氣傲,不能容忍自己有半分錯誤,故而十分固執己見。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缺點,即便是錯了,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寧願便這樣錯下去,以此來保全自己的向來便高的心氣。
“可陛下有沒有想過,此後需要承擔的後果?”廣安王有些無奈。
“朕何曾沒有想過?”天子合上眼皮,以此緩解乾澀且脹痛的眼睛,“朕意已決,不必再多言了。陳年舊事,便讓它過去吧,省得讓天下人恥笑我是個被奸臣蒙蔽的昏君。”
周齊賢一聽這話,便知此事希望渺茫,一時心急,忍不出又出言求情“陛下!林將軍為國儘忠、平定天下,可是天下百姓皆知的事情啊!這樣忠心的臣子,即便是罪臣之後,又怎會對朝廷不利呢?煩請陛下三思,莫要讓天下人寒了心啊!”
“胡說八道!”天子腦道,“平定天下乃是沈元帥的功勞,林如蘇不過是他手下將領,哪裡來的天下皆知?!他罪臣之後的身份乃是事實,便是這欺君罔上的罪名都可以誅他九族了,朕隻殺他一人,已經萬分仁慈了!你再替他說話,小心朕也砍了你的腦袋!”
周齊賢的話顯然觸怒了天子,他向來看重聲名,卻又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隻得想方設法為自個兒正名。而周齊賢心知砍他腦袋的話不過是嚇唬他罷了,卻也不想再火上澆油,又見廣安王衝他使眼色,隻得噤了聲。
本想附和周齊賢,一同為蕭何意求情的廣安王見天子這般盛怒,亦咽下了湧上嘴邊的話,暗自歎了口氣。
見他不再求情,天子便也緩了緩情緒,苦口婆心道“愛卿啊……如今朝中局勢複雜,宰相獨大,即便周進貪汙受賄,朕也還是想提拔他做下一任的兵部尚書,同何相抗衡。朕思量再三,仍覺得他是朝中最合適的人選,既是想保他,便也隻能犧牲林如蘇了。
這些證據朕留下了,今日之事,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吧。”
這一番話,很明顯地表露出了天子態度,即便再三求情,亦是做無用功的。周齊賢心中有著深深的挫敗,更是對如蔓及趙子乾的托付失敗而心懷歉意,也是對忠臣良將深陷牢獄的不忿。
可他,實在儘力了。
當周齊賢求情無果後,便從禦書房告退,回到三司會審處,繼續同禦史台及刑部審理此案。與其說協同處理,其實是刑部一言獨斷,其背後是聖意。
而廣安王亦告退回到寢殿,並發現了在此等候多時的,想要拜托他向聖上求情的趙子乾。
趙子乾得知了其父方才在禦書房發生之事,神色不免又黯然了幾分。他自然不是傻子,故而萬分明白求情是行不通的,可他實在是不甘心,也不想失望而歸,難以同如蔓交代。
“我要去見聖上!即便是砍了我這顆頭,我也要替如蘇求情!”趙子乾心一橫,站起身便要衝出去。
廣安王一時心驚,忙拉住他“乾兒!你瘋了嗎?!”
“父王……求你讓我去吧。”趙子乾近乎哀求道,“若兒子什麼都不做,隻會更煎熬。”
“唉。”廣安王鬆開了手,“罷了。隨你吧,聖上念你是他侄兒,想來也不會怎麼罰你。”
見父親鬆了口,趙子乾便急不可耐地忘天子所在的禦書房跑去。
他到門口時,天子正在用午膳。他急急地在門口高聲喊著陛下,希望能見天子一麵。天子得內侍通傳,又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怎會不知這趙子乾來此緣由,本無心用膳的他,如今更是失了胃口。
天子並未同意接見趙子乾,隻讓內侍帶話,讓趙子乾打消這求情的念頭。
可趙子乾哪想無功而返,便就生生地跪在了禦書房門口,若不得見天子,便長跪不起。這下到令內侍也犯了難,隻得告知天子。
“便讓他跪著吧。朕本以為他從軍多年,早改了這不守規矩的性子,如今看來,倒是朕天真了。”天子搖了搖頭,倒也不見惱怒之色,隻有身為長輩的無奈。
然這一跪,便是兩個時辰,趙子乾隻覺雙腿麻木,雙膝刺痛不已。更何況不曾進食,腹中早已饑餓不已,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
正當他要倒下之際,卻見天子站在了他跟前。
“把他扶進去。”天子皺著眉頭,吩咐一旁的內侍。
內侍得了命令,便同另一宮人一左一右將趙子乾提起,扶進了禦書房的一張椅子上。趙子乾的雙腿難以站立,雙膝發軟,分明是被拖進屋的。
“乾兒啊,你這又是何苦?”天子的眼底有些許疼惜。
見天子以長輩的口吻說話,趙子乾便也不顧這君臣之禮了,他揉著刺痛的膝蓋,抬頭哀求道“皇叔……侄兒求您放過如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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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同林如蘇情同兄弟,可他的罪名不是你求情就可以抵消的。權衡之道並非個人恩怨可以影響,你便是跪上十天十夜,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可周進他陷害如蘇,不也是因為個人恩怨、公報私仇麼?”趙子乾反駁道。
“那也隻能怪林如蘇運氣不好。”
“皇叔,難道你真能忍心麼?!”
“有何不忍心?”天子挑了挑眉,“既是坐上這個位置,就得拋開個人恩怨,不談忍不忍心,隻看有沒有利、正不正確。”
“可是……”
“若是替林如蘇求情的話,你就不必再說了。”未等趙子乾繼續開口,天子便打斷了他,“你暫且休息一會兒,我讓人安排馬車送你回府。”
趙子乾張了張嘴,又將反駁的話咽下,隻深深吸了一口氣,留下不滿的神情,沉默不語。
今日之行,注定是無疾而終的。
當趙子乾將進宮所發生的事情同如蔓一一道儘,如蔓的反應便如同他從父王處聽聞此事一般,沉默無言,卻又失落、又憤懣。
如蔓緊緊抿著唇,唇色已然有些發白。她隻覺自己十分無能,空有一身修為,卻不能為蕭何意半點幫助。
這人世間之事,可真是複雜。
凡事的決斷,都不能以單純的善或惡、對或錯來決定,而是要權衡利弊,才能作出選擇。
隻要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便可以犧牲小部分人,即便那是錯的,可隻要符合利益,那便是對的。多麼令人心寒,亦多麼令人無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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