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似是在流瀑旁站了許久,他出現的悄無聲息,似乎亦不想打擾到慧心。
慧心放下腿坐直了身體,欲要站起身來。那僧人似是察覺到慧心的動作,本仰頭望著流瀑的他回過神來,將目光投向慧心。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握著佛珠,而後微微一笑,將背在身後的手舉回胸前,俯身合十同慧心行了個禮。
“施主安好。”僧人並未再走近慧心,隻是指著這流瀑介紹,“此瀑名為登岩白瀑,自兩山間飛流而下,自遠處而觀,便如白紗浮動。日出之時,此瀑更顯流光溢彩,故名如其景,稱作紗鍍佛光,想來施主亦是為這番盛景而來罷。”
“原先倒是知曉這處有流瀑,但卻不知有此番盛景的。初來靈台寺,在寺中居住多日,各處倒也熟悉了不少,僅餘此處不曾踏足,便想著不若來觀賞日出,也算是撫慰一下晚輩這份閒心了。”慧心忙起身回禮,隨後緩緩走近那僧人,於三步外站定,如實答著,“不過方才見到了這般驚豔的景色,才感慨當真是不虛此行。”
“哦?雖靈台寺於天下並非聞名遐邇,然此登岩白瀑之景於岐州及其臨近各州百姓眼中卻稱得上名景,瞧施主不曾耳聞過,想來是千裡迢迢而來罷?”那僧人眸中略有意外之色,暗暗打量了慧心一番,又用肯定的語氣道,“既是遠道而來,想必施主不單單隻為遊玩賞景罷。”
不過初初一麵的三言兩語交談,眼前僧人便已瞧出慧心的來意,這般敏銳令慧心微感佩服。然他亦並不意外,隻坦然一笑,又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進而誠懇相告。
“正如前輩所言,晚輩的確非為遊山玩水,隻因偶然聽得靈台寺及空寂法師的名號,故而想要拜入山門,求得法師指點……”慧心將前些日子同住持空智法師說的那些話,再一次向眼前的僧人緩緩道來。
那僧人側耳細細停著,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聽到慧心所求,他的眉心一跳,微不可察,一絲審視的神色從眸子閃過。他正了正身子,隻定定的盯著慧心的神情,不免帶了幾分探究,又略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威嚴。
僧人點了點頭,摩挲著手中的佛珠,展開眉頭微微一笑,啟唇道“原是如此。你想做空寂法師的弟子?”
慧心垂下雙眸,瞥見僧人隨風浮動的衣角,如同他心中忐忑又期待。他按下心中的那份緊張,隻堅定地又抬起眸子,對上僧人沉靜的眼中,他誠懇道“若有緣分,晚輩自是求之不得。”
“哈哈哈,好。既是如此,我便來考考你。”那僧人爽朗一笑,走近慧心。
眼前這位氣質卓然的僧人定是空寂法師無疑了。
“您真是……”慧心眼中一喜,便要脫口而出,見他肯定地點了點頭,便又將話咽了下去,轉而靜待他的提問。
空寂法師撥動著手中的佛珠,隻隨口而出的一句經文偈語,又根據所感詢問慧心的看法。慧心十分欣喜,他自是知曉到了空寂法師所提問的深奧之處,更是體會到空寂法師所通曉佛法比住持更為精深,暗中感慨空寂法師不愧是名動岐州的高僧。
而對於空寂法師的感歎不過一瞬,慧心很快便陷入了思考之中。
應對住持空智法師,慧心尚且遊刃有餘,然現下麵對空寂法師,雖說不上被難倒,卻也使他著實深思斟酌了一番。
慧心從容且認真的神色自是落在了空寂法師的眼裡,他隻依舊撥動著佛珠,而後等待慧心的回答。不消半刻,慧心便已有了想法及心中答案,隻抿了抿唇,隨即一如當初麵對住持空智法師那般有條不紊地侃侃而談。
亦正如識得慧心聰慧與不凡的主持空智法師一般,空寂法師同樣瞧出了慧心的資質與慧根,他雖不動聲色,卻微微勾起唇角,滿意頷首。
當慧心答完,空寂法師又同他聊了許多,而越是深入,便越多了一份認可。而慧心亦深深體會到了與空寂法師之間的差距,所曉不過九牛一毛,故而對空寂法師更加越發崇敬與佩服,拜入其門下的念頭更深了。
“哈哈哈,後生可畏。”空寂法師眼中掩飾不住喜色,“許久不曾聊得這般暢快,更是多年未見有你這般慧根的後生了,想來今日提前出關,亦是上天注定的緣分罷!”
“如此說來,前輩您是願意收我為弟子了?!”慧心眼神一亮,神色微微有些激動。
空寂大師笑著點了點頭,隻抬手拍了拍慧心的肩膀,道“今日提前出關,理應同住持師弟打聲招呼,走,便隨我去見見他。”
如此,二人便相攜離開了這處登岩白瀑。
對於師兄空寂法師的提前出關,住持空智法師有些許意外,轉而得知空寂法師將要收慧心為弟子,自然心中為慧心感到高興。他深知慧心的資質,故而空寂法師能收他為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高興之餘,不免也有與慧心無緣師徒的微微遺憾。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三月十五,又是一次剃度法會。
入世多年,慧心自是磨難無數,又經曆生死之際,然卻又往往轉危為安,常遇貴人。不得不說,他終歸是幸運的。
慧心續起十餘年的長發,終是隨著剃刀紛紛落下,他不禁有些模糊了雙眼。隨著發絲所卸下的,是凡塵過往,是磨難,是心中悲喜……慧心的腦海中閃過往日無數畫麵,最終僅留一句阿彌陀佛。一陣風吹過,感受到頭頂那久違的寒涼,眼中便也恢複了清明,心中沉靜了。
那些個人與事,數不儘的恩情,便與頭上青絲一般被塵封心底。
終於如願入了山門,成為了空寂大師的關門弟子,慧心卻仍覺得有些恍惚,他望著遠處山門,隻覺這一切如夢一般。又或者說,往日凡塵俗世的一切才是夢。
因慧心本就與大覺寺修行,故而法號慧心,故而空寂大師並未重新按靈台寺的規矩令取法號。他看得通透,故而不拘泥於這些形式。
既是入了寺成了弟子,慧心便也搬出了客居的廂房,與寺內其他弟子同居僧舍。空寂法師很快便又閉關修行,大多時候,慧心的作息同其餘寺中弟子彆無二致,早課、灑掃、當值,晚課……諸如此類,於天下眾多廟宇亦是一樣的。
如此重複過了三個月後,空寂法師這才再度出關,逐漸安排除弟子固定作息外的其餘時間傳授慧心研習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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