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七年春,京城生事,宰相遇刺。經大理寺與內廷察究,真凶鎖定南宮家族之人。
一旬後,朝廷密旨遣軍進發央州,剿殺叛賊。央州城下與守備軍發生激戰,史稱“秦武之亂”。
事起倉促,卻又似早有預謀。正值南宮家族長老閉關,一代高功弟子外出曆練,家族其他強者也被紛紛調離。少主南宮少卿與百裡家族最強戰力的百裡長生遠在北陵未歸。時機拿捏之巧妙,實屬罕見。
此時遠在劍都的南宮少卿還一無所知,倒是那名青衫道士嗅到一絲危險。
北海岸突出重圍後,百裡長生並未南下,而是帶著身世可憐的小丫頭繼續北上,一路上風餐露宿,他自是過慣了清貧的日子,難得的是小女孩也不訴苦,這般年紀的小姑娘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隻是她命不好,過著衣衫襤褸食不飽腹無家可歸的流浪生活。
饒是沒心沒肺的百裡長生也不禁有些動容,小女孩倒是自得,反倒一副大人模樣安慰道士哥哥一句“吃的苦多了,就不怕苦。”
青衫道士愕然。
一路上以來,這位心智如成年人的小女孩問題很多。大概率是兩人經曆過生死,對於這位放下道行修行,千裡萬裡陪他尋根和報仇的小道士,小荷花有種說不出的信任。
這種信任她隻給過哥哥施小小,如今又多一人。
臨近北陵中都釣魚城的時候,小荷花想起那位大儒士在北海岸邊風姿綽絕的背影,好奇道“道士哥哥,你和那位讀書先生誰更厲害一些?”
青衫道士認真想了一會,笑眯眯道“大聖人張清正執掌儒道,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若說天下才學共一石,他一人便占去八鬥,我大字不識一個,自然是他更厲害一些。”
小女孩白眼道“我問的是武功。”
青衫道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儒者舌燦蓮花,殺人的功夫自然也獨步天下,這位張聖人五十年前便是北陵第一人,登頂老武榜位列天下第四,如今前三位已去,他可說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了。”
小荷花哦了一句,惋惜道“還以為你更厲害一些呢。”
百裡長生聽後一笑置之,視線上移,看向麵前的高大城門。
北陵,釣魚城到了。
自北海岸大逃殺之後,這道士和女孩徒步跋涉千裡,終於來到了這兵力雄甲天下的重兵禁城。
北陵軍方由樞密院統一調配,下有黑焰,北武,禁方三大軍隊掌管雄兵百萬,可謂軍力鼎盛。黑火軍坐鎮北陵京師,大將軍左善世有“北朝衛義庭”之稱,楊家三子之一的大公子楊立文任軍師,兩人治下黑焰軍軍紀嚴明,強將如雲,北陵第一海將軍卷簾將慕容博便是出身於黑火軍。其次便是在南下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楊廣孝掌管的北武軍駐兵邊境,麾下七十二魁甲將雖然在漠北沙漠被淩劍仙和衛義庭二人屠殺殆儘,可天下第三凶騎的名頭卻是更加名副其實。
而北陵的腹部要害地帶的大半軍力全部集中於這座釣魚城,號稱有四十萬雄兵,遠望城頭便可見鐵甲森森,旌旗百萬。
百裡長生猶豫了一下,從縫補的破舊道袍裡掏出一個錦囊,取出一張白紙,簡單掃了一眼後係好放回袖口,對著小荷花說道“肚子餓不餓?進城先找吃的去。”
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早就肚子咕咕響,此時發問道“你有錢?”
青衫道士擠出笑臉,“我沒有,但是有人有,走吧。”
二人進城去,路過城門之時並沒有受人盤問,道士從包裹中掏出一疊通關文牒,釣魚城城衛仔細看過並未起疑心便放行通過。
百裡長生牽著小荷花的手向西街走了十裡路,來到一家名喚商州的錢莊,入門後找來掌櫃簡單說了幾句,就將先前的錦囊交於他,掌櫃是個尖耳猴腮的清瘦老頭,起初見這年輕的窮酸道士眼見心煩想著隨便打發一下,這會卻眉開眼笑點頭哈腰,馬上親自到賬房取出一百貫錢,雙手奉上,再恭恭敬敬地請走這尊大神。
收到錦囊前後的態度判若兩人,錦囊寫了什麼內容不得而知,不過背了一袋子銅錢的青衫道士並沒有計較什麼,拉著小女孩填飽肚子要緊。
百裡長生揉了揉小女孩的小腦袋,抖了抖有些分量的包裹,銅錢碰撞作響,溫柔道“現在有錢了,想吃什麼?”
小荷花想了想,咬住脫皮的嘴唇,“包子。”
隨後二人沿著西街直行,穿過兩座點兵台,來到一家榮記包子鋪。小荷花在熱氣騰騰的包子屜籠前佇立許久,凝神發呆。
包子鋪老板見小女孩落魄的模樣,以為是東村來那邊來的小乞丐,直接取出兩個剛出爐的包子遞給她,道“小姑娘,拿著吧。”
小荷花接過包子,眼眶泛紅,幾欲落淚。
老板以為她不滿足,又多包了幾個,豪爽道“你們也不容易,小可憐,多拿幾個給你的小夥伴吃吧,要是吃完還不夠,還來找我。”
這時,青衫道士緩緩走來,對著包子鋪老板露出標誌性的親切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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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花拉了拉他的衣袖,隻見年輕道士將一串銅錢遞給她,她攤開小手。
“喏,給你錢,不能白吃。”
包子鋪老板先是一愣,隨即將錢收下,請二人入座。
百裡長生要了一碗餛飩,老板是個實誠人,給的量很足。小女孩則拿起一個個有她半個腦袋大的肉包子,大口咬了起來,餡料汁水濃鬱,口感細膩,又喝了兩碗麵湯這才心滿意足。
青衫小道士將她嘴邊的食物碎屑抹去,淡然道“吃飽了?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小荷花抿起小嘴,摸了摸肚皮,奶聲奶氣道“我都不記得上次吃這麼飽是什麼時候了。這世道,吃飽飯可真難啊。”
“有這麼難麼?”
小荷花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會吃飽喝足,對這道士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話匣子大開,雙手托住下巴,語氣低微道“難啊,怎麼不難了?這天下最大的事不就是填飽肚子麼,我從小就被人拋棄,是哥哥帶我長大的,每次他討到吃的總會第一個拿給我吃,還總說自己吃過了,實際上我都知道他是寧願自己挨餓也要留給我吃,很傻瓜對不對?可他是我的大英雄,最難的時候我們就快餓死了,哥哥說要咬住牙,挺過去就有希望……後來有一個好心的公子收留了我們,這才過了幾年的溫飽日子……”
百裡長生皺了皺眉,“後來呢?”
小荷花停頓了一下,突然抽泣道“一年前吧,哥哥隨公子出遊,便把我送入了學堂,哥哥說,要做一個像公子一樣的人,才能牢牢把握自己的命運。我當時想著一定要好好念書,將來好報答他們。隻是沒想到那教書先生根本就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牲!他整日對我們打罵不說,還要將我們賣入青樓,我找準時機逃了出來,不想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再後來就是你在央州街頭救了我。”
一口氣說完這些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小女孩早已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更加黯淡。
一向沒心沒肺的小道士此時一臉愕然夾雜著憤怒的複雜神色,默不作聲。
小荷花拉住他的手,“釣魚城中都二十裡處有座鬆江府,那裡就是我家。”
百裡長生搖了搖頭,“你想好了嗎?他們未必肯收留你,也未必可靠,否則怎麼可能將你和你娘棄在南邊不管。”
小荷花柔聲道“娘說過,我爹有苦衷。”
小道士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隻是眼角一扯,見一陣狂風驟然轟向包子鋪,那是一柄青鋒長劍,夾攜滾滾劍氣襲來,所過之處,棚子寸寸坍塌。
塵埃飛揚之後青衫道士抱著小女孩落於平地,伸手揮了揮袖袍。
斷磚碎瓦皆可為劍,迅疾飛去,將偷襲之人擊退。
那人身材臃腫,足足有兩百來斤,身手卻是靈活,伸手一探,便將那柄青鋒重劍握在手中。
揮劍碎千石。
青衫道士放下小女孩,輕聲道“躲後麵去。”